临近中午时分,蒋晓仁果然来找事:“小阳啊,国车集团法律顾问投标的事情出结果了,我们所没中标。不过没关系,好好总结经验,下次争取更好的结果。”
蒋晓仁说的国车集团法律顾问投标,是两个月前的事。投标本是肖诗敏牵线和负责。帝北大学的工程部和国车有科研合作项目,肖诗敏通过庄教授牵线搭桥,获得投标邀请函。钱不多,年顾问费80来万(具体的诉讼等案子另算),但国车集团的广告效应不可小觑,所里指望以此为突破口,拿下几个大型央企。肖诗敏也志在必得,盘算以此为重要业绩之一,一举在合伙人会议上拿下所长宝座。
[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不想关键时期,肖诗敏被派去美国处理301条款对中国某出口商品发起的不公平贸易调查。重要客户,大额标的,不能不去。
但是竞标需要合伙人代表事务所出面。蒋晓仁主动请缨;肖诗敏本不愿意交给蒋晓仁,无奈没有其它选择:其它合伙人也是人精,知道这两人在斗,绝不引火上身。
竞标需合伙人出面,合伙人却不干具体事务,需要个干活的律师当助手。肖诗敏盘算着指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律师。蒋晓仁能不明白这点心思?死活不肯用肖诗敏的人。肖诗敏自然也不肯用蒋晓仁的人。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妥协,谁的人都不用,用了一个阳雨。阳雨自靠山尹峰被挤走,还没明显傍上哪个合伙人。阳雨推脱不掉:其他小喽啰大都有合伙人罩着,也都领会了自己合伙人的意思,一个一个都溜得比兔子还快。
阳雨见蒋晓仁喝着咖啡,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全所通报自己的失败,气不打一处来:没成就没成,你邮件通知各合伙人,再抄送一下我不就行了?非要当面讲,是要舔血?你私下里舔也就罢了,非要当着全所的面,故意羞辱?
搁平常,阳雨会忍气吞声,顺着蒋晓仁的意思往下说:“是吗?太可惜了。回头好好总结总结经验教训。不管怎样,得感谢蒋老师的指导,学到了不少东西。” 今天,我们的阳雨气啊:“我被一个杨峰岚给欺负死也就罢了,还得给你们当出气包、替罪羊?我亲生父母还没给过我这种委屈!”
阳雨要看蒋晓仁的表演:“啊?太可惜了!我们的实力明明在那儿,国车有没有给个理由?”
蒋晓仁说:“也怪我,轻敌了。全所上上下下都知道,肖老师做事稳当,她负责的项目,没有不放心的。投标文件肖老师都准备妥当了,我不过是以合伙人的名头代表所里出个面,点个头,盖个章。再加上当时又忙,真是大意了……”
蒋晓仁这是要向各合伙人发表演说:肖诗敏搞砸了。
“这是哪一出?有这样急不可耐的吗? 这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太得意忘形了吧!赢了一招,就敢这样嚣张,这样有恃无恐?”
阳雨且按耐住,继续看表演。
蒋晓仁语重心长 :“小阳啊!你学习能力强,多总结教训,下次一定不会辜负所里的信任。”
这指桑骂槐的话!阳雨看看肖诗敏的办公室,心想:“这女人会不会出来说句话?”
肖诗敏没有出来;黑锅还得阳雨这种人背。
阳雨强压住怒火,见蒋晓仁表演的差不多了,说:“蒋老师,您太谦虚、太自责了。也是我大意了:只知道听指示,没有考虑具体情况。”
蒋晓仁楞了一下,眼珠子转几圈,说:“嗯。很对,具体情况,做律师嘛,最重要的技能就是随机应变,法庭上什么突发情况都有可能。这次竞标演讲……”
还在给人扣屎盆子!阳雨怒不可遏:“不是说竞标演讲。”
蒋晓仁拉下脸:“你的意思,是投标文件的问题?”
“头天晚上,国车的人来消息说‘你们递上的报价98万太高,我们最多只能接受80万’,结果,咱们还是报了82万。”
蒋晓仁一脸惊讶:“啊!有这事?!”
见阳雨有些犹豫,有些嗫嚅,蒋晓仁画蛇添足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有这事。”
这一句话,没给阳雨留任何余地:现在不拿出干货来,等于在说自己在公然撒谎。我还混得下去吗?蒋晓仁,是你逼的!别怪我!
阳雨冷笑道: “蔣老师,您忘了?我接到消息,立马和您商量的。您当时说,‘那就往下调,82万’,我说‘就80万吧,不差那两万。’您说:‘要考虑到所里的成本,尽量为所里争取利益,82万已经比成本价低了。’”
蒋晓仁涨红了脸,紫红的猪肝色。
为防蒋晓仁再憋出什么幺蛾子,阳雨决定在棺材上再钉几颗钉子:“我记得还给您发过信息。我查查那天的微信。”
蒋晓仁冷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立马修正死不认账的策略,以退为进,拿出手机故意搜寻一会儿:“哦!在这儿!看见了,看见了。我这手机里上百条微信都没仔细看,点一点就过去了。我说嘛!是我大意了。年轻人机警,以后要多提醒提醒我没这些老头子。”
阳雨没接话。
蒋晓仁喝口咖啡,回办公室去了。
“谁信啊!你真忘了?是赌小喽啰不敢翻出这事吧?!”
中午吃饭,大家都躲着阳雨,怕蒋晓仁和肖诗敏的耳目看见了,以为和阳雨一伙的,或者从阳雨那里听说了什么。
快下班时,蒋晓仁又出昏招,本想威慑阳雨,找补找补上午丢掉的面子,没想到彻底葬送了自己。
见阳雨要收拾东西走人,蒋晓仁把阳雨叫到办公室,掩上门,压低声音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老师,我就是分析客观实际情况,总结经验教训。”
“你别装糊涂。不就是要往我身上推卸责任吗?”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的人?是的,比这更无耻的大把大把,蒋晓仁毕竟还是个要脸面的,有身份,有地位,输不起。
阳雨实在看不惯这副嘴脸,没忍住:“失误?我看是有意为之吧。”
这句话刚出口,阳雨就后悔、自责不已:“自己上午小赢了一把,现在似乎又输回来了:沉不住气,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100%的把握下,直接指责对方故意超出客户的底线,故意搞砸竞标。让对方抓住漏洞当靶子打。唉!本来抓到一张好牌,看来又要打烂了。”
蒋晓仁:“你?!做生意,讨价还价,很正常,哪有马上就接受客户要价的?“
阳雨冷笑一声:“您打算跟所里这么辩解,是吧?您还真以为有人会信?”
空气像殡仪馆里一样死寂。
这句话出口,阳雨知道,这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没有退路了。“管它呢,豁出去了!”自昨晚到现在,阳雨感觉已经到了极限,“是可忍,孰不可忍!人生短短几十年,每周五天,每天八、九个钟头跟这种人斡旋,可悲,可叹,复可怜!大不了不干了!不受这种窝囊气!”
蒋晓仁打破死寂,高声呵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
蒋晓仁的声音更大了:“你是对我个人有意见,还是对所里有意见?有意见可以提出来;不要有情绪。你这种情绪,不适合作一个法律工作者。”
高!实在是高!一席冠冕堂皇的话,引风吹火,把针对蒋晓仁的怒火扩大到整个事务所。又指责阳雨胡搅蛮缠,并警告阳雨:再闹下去,你就会因“不适合作一个法律工作者”而被开掉乃至丢掉律师执业证!
说这一席话时,蒋晓仁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故意加大了音量,要让全所得人尤其是合伙人听见。阳雨也意识到了这点,回头两步打开门,大声说:“我还真有意见,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
见阳雨豁出去了,蒋晓仁反倒有些顾虑,试图安抚阳雨的情绪:“好!所里一向重视员工的意见,正好大家谈谈心。泡杯茶,坐下慢慢说。”
“这次大家买律师服装,为什么不能各自网上定,非要经你的手多花上千块?”
“你什么意思?统一购买质量有保证,所里的形象和几百块钱谁重要?”
“所里的形象?你收受回扣怎么不顾所里形象? 你每年上百万、几百万地拿,这十几万蝇头小利都不放过?”
阳雨这一句是在搞统一战线,说给事务所的小喽啰们:你们每年那可怜的一、二十万薪水,也就是人家的一点零头,被剥削得够狠了吧?这还不够 你身上几百块的小便宜,人家都不放过,人家随便搜刮一点,抵你一年辛苦。其实这事,私底下早传开了,只欠人嚷嚷“皇上,您什么都没穿。”
蒋晓仁万万没想到阳雨如此大胆,手指着阳雨的鼻子不住地晃悠:“你不要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我会乱说?”
“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揭露贪污腐败要负法律责任,指使强奸犯家属给律师假身份证件要负什么责任?”
这一句话,是给尹峰出气。
蒋晓仁被震住了,教唆人做假证兼诬陷栽赃,沾上了,不吃牢饭,也可能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蒋晓仁搞不清阳雨虚实:他和尹峰走得近,没准真知道点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装糊涂、搅混水:“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气话,谁贪腐,谁做假证,自有公安机关、检查机关,还有纪委处理,我们律师的本职工作,全力为委托人辩护。”
全无逻辑,乱了阵脚。
世界各族人民都怕出头,自己不出头,还 “枪打出头鸟”,生怕“出头鸟”祸及自己。这叫什么?“羊群效应”?但是,一旦情势向“出头鸟”一方逆转,羊群也会一哄而起跟着起哄闹事;正如古今中外王朝末期,普罗大众即使冤死、饿死也只能忍着,但是,一旦有人出头造反要成气候了,就会“墙倒众人推”,大家一拥而起,摧枯拉朽,短短几年时间就埋葬反动势力。
见蒋晓仁乱了阵脚,肖诗敏走出来:“小阳,消消气,不要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你反应的问题,所里会严肃调查;还有意见,还可以提,不方便的话,写个材料。”
肖诗敏这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前半句先当个和事老:大家生活压力大,难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吵架发泄情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半句是给大伙吹吹风:你们一干受过欺压的,赶紧揭发,成了呢自然好,没准能给你记上一功,不成呢,都赖在阳雨这傻冒上,都是他揭发的。
肖诗敏又示意手下泡茶,给阳雨和蔣晓仁各递上一杯碧螺春:“来,喝口茶,都消消气。就是个误会!大家都是为了所里好。”
嗯!还不忘先稳住蔣晓仁。
这一仗,肖诗敏和蔣晓仁暗中较量了几年,今天阳雨当马前卒,成全了肖诗敏,倒了一个蔣晓仁。蔣晓仁还是欠点火候。有时候利欲心太重,把心窍和脑子熏坏,关键时候、情急之下会出昏招。肖诗敏沉的住气啊!心机最深的人,会让你觉得,他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现在,除了少数几个阴谋论者说这是肖诗敏和阳雨演的双簧,都说肖诗敏运气好,次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眼见要被排挤出局,半路杀出个发飙的阳律师。大伙再想不到,这其实应该归功于阳雨背后的男人,杨峰岚。
肖诗敏想一想,又对阳雨说:“你夫人有几个月了?我记得就要生了吧。你干脆把产假请了,安心在家等着当爸爸。”
肖诗敏本意是让阳雨避避风头,一则避免蔣晓仁骚扰或收买阳雨,二则堵住‘小人’的嘴,别让人议论自己和阳雨有勾结。
阳雨正在气头上,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要炒我鱿鱼?管它呢,我老人家跟你们这些蛆虫、人渣在一起,呆腻味了,是我炒了你们!我离开前,法定假期一定要用足,什么产假、年假统统用光,对了,还有婚假我还没请!你们不让我用完带薪假期,我就去劳动仲裁,我上法院!我告你们个知法犯法!”
阳雨说:“我这就去人事部,产假、年假、婚假一起请了。”
大伙儿看清了风向,纷纷上前:“管人事的下班了,你不用操心了,明天替你办手续,回家等着抱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