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真是身处人间的四月天,沐浴在早春的细雨中;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要熬出头了。猝不及防遭遇了昨天那几出。这就是天蝎男摆脱不了的魔咒:眼见着运势上扬,肯定会有无妄之灾。
“昨天早上,赶到医院去看望宁硕明。本以为还跟往常一样,给他擦擦身子,陪他说说话,推着轮椅出去透透气;不想这一次是诀别。”
接下来,峰岚有些语无伦次。为方便阅读,在此将峰岚的叙述加工一下,顺便添上阳雨脑补的内容。
峰岚赶到医院时,发现宁硕明的单人病房前聚集了七八个人,来者不善。原来这天早上,医护人员发现宁硕明不省人事,恐是弥留,给亲属发了病危通知。赶来亲属中,有宁硕明的侄子宁武德和宁梓朗,外甥钱晓东和外甥女钱卫红,还有这兄弟、兄妹四人带来壮声势的。几个人中,就宁武德和宁梓朗在宁硕明办住院手续时现过一次身,和峰岚有过一面之缘。余下的,峰岚从未见过。
平常不见人影,怎么这时候来了一堆?为了遗产啊,亲!正如某些人装作不上微信、不读消息,一个红包就能给炸出来。宁硕明留下的“红包”,不是小数目,且不说《男性康健》的股份,宁硕明早年在西单胡同里买的几间房子,当时不值多少钱,搁现在,要赶上拆迁,几千万跑不了。
宁硕明无儿无女,一个哥一个姐已经故去,宁武德几个人本以为老头一死,遗产自然归自己。这两天咨询律师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根据中国《继承法》,法定第一顺序继承人是配偶、子女、父母;法定第二顺序继承人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宁硕明没有法定继承人,这遗产就归集体、归国家,除非宁硕明立下遗嘱指定继承人。
宁武德几个人慌了,几千万哪!眼见要飞了!这两天来一直寝食不安,后悔没早学习《继承法》,几个人电话里来回商议怎么搞清楚宁硕明究竟有没有遗嘱,没有的话又怎么让老头赶紧弄一个。这天一大早接到宁硕明的病危通知,心想“坏了,别来不及了”,火速赶来医院处理危机。大家着急套宁硕明的话弄清遗嘱的情况,无奈病床上的宁硕明昏迷不醒,任凭宁武德们一声声呼叫“叔叔”、“舅舅”、“叔公”、“舅公”,恁没反应。
钱卫红非常气愤:“你说老头,昏迷得真是时候,是不是存心装?”
一帮人合计半天,想到要死的人了,真有遗嘱,也不可能挖个洞藏起来,十有八九是让身边的人收着了。跟宁硕明病房的护士打听,护士说宁硕明自住院来,身边常见一个小伙子,姓杨名峰岚,经常过来照料,两人关系不一般。又说:“病人昨天还念叨,‘杨子可能要来,你留着门,别锁上’”。
这不问还好,一问发现问题更严重。
“杨峰岚?”宁武德和宁梓朗对峰岚有点印象,“想起来了,是个长得还挺精神的小白脸。”
“小白脸?”
“老头子就好这一口,当初就是为了个小白脸,搞得鸡犬不宁、家破人亡,被送去劳教,丢了宁家八辈子脸。这要死了,还不忘勾搭上一个。”
有人脑洞大开:“别是这姓杨的勾搭老头子吧?盯上老头的遗产了,要搞事情。”
“铁定是为了遗产,不然傍个要死的老头子,图什么?”
……
众人惊恐,担心老头被蒙骗,立下遗嘱把遗产都留给了小白脸。
这里,峰岚见一帮人围在宁硕明病房前,知道不好,急忙拨开众人要进病房。宁武德和宁梓朗一把揪住小伙子,上下打量一番,盘问道:“杨峰岚?”
“是我。”
“老头子说过什么没有?”
“说什么?”
钱卫红上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
“交代什么?”
宁梓朗:“装什么装?老头子立没立遗嘱?在哪儿?”
峰岚心下明白,这是担心自己对宁硕明的遗产有什么企图,却气不过,偏不说清楚,吊着你们,冷笑一声:“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这姓杨的,鸡贼!众人炸开了锅,上前拉扯住峰岚,愤怒声讨。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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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还是没有?”
“藏哪儿了?”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怎么打别人家遗产的主意?”,
“你缺德不缺德?”
“瞅着孤老头子,无儿无女的,好蒙,是吧。”
“这老东西。丢一辈子人不说,临死还找个小白脸。宁家的房子,可不能让这屁精给占了。”
……
峰岚被推来搡去,胳膊被纂得生疼,挣脱这个,那个又拉扯上了。听到“丢一辈子人”、“小白脸”、“屁精”,火山爆发,冲人就是一拳,也不知打中了谁。
“打人了,屁精打人了!”,
“什么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打他!打死丫挺的。”
……
一伙人群殴峰岚。那场景,恰如动画片里的混战,大家扭成一团,只见烟尘不见人。
隔壁病房的护工、志愿者甚至病人出来看大戏,站了一走廊,就差小贩叫卖“香烟、花生、瓜子、糖”。有个学生模样的感叹:“人世间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太阳和人心。”
有上了年纪的卖老,拍拍学生的肩:“小伙子,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比这更奇葩的事还在后头。”
“这是要把活人闹死,更奇葩的,只能是把死人闹活。”
“不至于到这份上,不划算:把死人闹活,到手的遗产给闹没了。”
两个工作人员带着保安赶到,扒开围观群众,拉住众人呵斥:“消停!都消停!这里是医院!回家去,有多少架吵不完?!”工作人员见多识广,知道宁硕明这样的,临死能住上高档单人病房,十有八九手里握着真金白银。为这真金白银,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闹剧要上演。
峰岚被保安扶起来,被打了个熊猫眼,额头还挂了彩。
护士从宁硕明病房出来,问谁是杨峰岚。原来,病房里宁硕明醒过来,听见外面争吵,听出峰岚的声音,让护士把峰岚叫进来。
峰岚答应一声进病房。宁武德几个要跟进去,护士拦住,说:“人别太多,你们选个代表。”
病房里,宁硕明看着峰岚的狼狈样:“让你受苦了”。
宁硕明示意护士把枕头垫高,让他靠在床头。宁硕明明白自己大限已到,对峰岚说:“……杨子,能不能让国松过来……想见他最后一面……”
宁硕明的初恋的全名是“肖国松”,来医院看望过宁硕明,好几次和峰岚擦肩而过。峰岚止住泪点头:“一定把他叫过来。”
宁硕明:“国松的电话在我手机里。”
峰岚知道,宁硕明习惯睡觉前把手机搁床头柜上充电。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国松”,直接拨过去。
电话那头:“硕明吗?这几天身体还好?”
峰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硕明,硕明!你说话……”
峰岚有些哽咽:“你赶快过来吧。”
肖国松心下明白:“我马上!”
宁梓朗和钱卫红趁机凑到床前,叫“舅舅”,“叔叔”。宁硕明明白,说:“……房子的事……放心吧……你们几个家去商量怎么分吧……不要为难杨子……”
宁梓朗和钱卫红还是不放心:“这些年来,不是我们不来看您,实在是父母那辈被整怕了,不让。”
“……我让你们放心,你们就放心……已经办过公证了……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事要跟人说……”
宁梓朗和钱卫红将信将疑,但此时再闹也闹不出名堂来,而且瞅老头子这情形,估摸着也没法重新弄个遗嘱便宜这小白脸,想一想回头还有几场恶仗要打,决定先撤。
根据多年经验,护士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跟着宁梓朗和钱卫红出去,带上门,留下峰岚。
峰岚在床前坐下,握住宁硕明的手,听宁硕明吃力地说:“杨子,让你委屈了……”
“《康健》就拜托你了……我都安排好了……好好干…….”
“我祝福你们……你和你的雨……”
“谢谢,谢谢你陪我走了最后一程……再也陪不了你了……一路珍重……”
峰岚哽咽得出不了声。
……
肖国松推门进来。峰岚起身要出门,宁硕明说:“杨子,你留下………”
宁硕明欠身,伸手要抓住肖国松的,肖国松赶紧握住。
“国松,我一生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除了当年, ……对不住……你!”
肖国松抹眼泪:“别……也是我对不住你…….不是谁的错……命运弄人……”
“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国松,我要走了……生是偶然,死是必然……真有来世,再续前缘吧……国松,记得当年,咱俩开玩笑……说死后骨灰混在一起……”
“还记得呢!“
“还作数吗?”
“作数!”
“………你有家小,还有伴侣,我不能全占了,就一小撮吧,混在我骨灰里………”
宁硕明盯着肖国松,露出微笑,手指在颤动,仿佛要使出最后的力气握紧肖国松。峰岚眼泪模糊,没有勇气直视宁硕明的眼神。峰岚看见宁硕明瘦骨嶙峋的脖颈上的脉搏,像打了结的绳子,一下一下地跳动。
…….
终于到了那一刻,人生苦难的终点,那跳动疏忽停止。宁硕明解开了人生的绳索,去了。肖国松缓缓低下头,抓住松开宁硕明的手,贴在脸颊上,无声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