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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山雨欲来风满楼

2019-12-11    作者:淳于兆玄    来源:www.9969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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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阳台往下看,警察在庭院里拉起一张大网,对准十三楼下的南墙,以防跳楼人坠落殒命。

  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半空震荡,几近发疯的尖叫在晨风中格外刺耳:“救命啊!救命啊!阿冰,你不能走那条路。阿冰!警察!快!快救救他呀……”

  接下来是撕心裂肺的大哭,搅得鸡犬不宁。

  如果哭声能救命,还要警察干什么?

  “阿姨,冷静!你这样叫,你先生会受惊吓,不出事儿也得出事儿。进屋吧,让我们来和你先生沟通,他会回心转意的,快进屋吧!”男警官的劝导沉稳而有力,步步紧跟,颇能抓住要领。

  女人的哭声小多了,嚎啕变成了抽泣……

  席叔与天薰站在阳台上,能闻其声,不见其人,楼下的女人与警官是啥样子,只能想象:威武英杰与惊恐万状;警服笔挺与蓬头垢面。非常时刻,谁也不会多想。倒是那寻死的男人穿着格子睡衣,站在十二楼的遮阳板上,瑟瑟发抖,格外抢眼。没有男人的气度,只有自赴黄泉的窝囊。

  不看则己,一看心惊肉跳。席叔眼见这情景,浑身就不自在,心灵深处的隐痛阵阵发作,犹如魔鬼附体,令他面色如土。乍看好像感情脆弱,见不得生死攸关的大场面;细观却觉得另有原因,是经历过苦难,还是触景伤情?切肤之痛哪能轻易望穿?

  “薰薰,咱们走吧,看一个想死的男人,没什么意思。”席叔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总算没在天薰面前失态。

  一听席叔这话,天薰心里有些诧异:咦,席叔怎会这样胆小?那男人明明想死不得,并没肝脑涂地,惨不忍睹。只是那女人在鬼喊怪叫,虚张声势而已。

  他是做学问的人,生就不喜欢隔岸观火,站在一旁看热闹。席叔前脚走,他就后脚跟,几步就进到房里。心想:眼不见,心不烦,众目睽睽之下,那男人还死得了?

  不过,此时城市并未完全苏醒,宁静的晨光中,虽然涤荡着不和谐音程,警官的攻心术却屡用再用。耐心的劝导清晰明白,一浪接一浪传上楼来:“先生,想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就是股票吗?亏就亏了,就算深度套牢,咱们国家是政策市,过不了十天半月,只要有利好消息出台,很快就会报复性反弹……”

  想死的男人终于哭出了声,憋在心底的苦水总算有了一条释放的通道,变成了眼泪流了出来。不过,他没女人放得开,可以不顾左邻右舍肆无忌惮地发泄。这文明的悲戚势单力薄,泪流满面而声音极细。听得出来,呜咽中包含着过多的希望与失落;债台高筑,无计可施,无药可救,东墙西墙皆已拆完……总之,人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决不会选择如此下下策。

  “先生,站稳,别往下看,沉住气,很快你就能上来。”警官继续注射强心剂。

  说来也怪,就这几句男人对男人的开导,应该说是“万金油”式的老生常谈,可偏偏在危急之时,一下子抹到对方心窝上,寻短见的男人便没有了哭声。只见他紧紧地贴着墙壁,连动也不敢动,生怕脚下的遮阳板垮塌,一副求生不得的可怜样子。这大概就是人到死时方想活的真实写照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警员从房顶飞身而下,身手敏捷得像影子在墙上飘动,霎时便将那男人牢牢栓住,这草原轻骑兵在空中抛出的套马索,不偏不倚,正中目标。楼上楼下同时响起赞叹的掌声。随后,两人在安全绳的牵引下缓缓下落……

  天薰猛听到外边在欢呼,立刻跑去阳台看。这多像《空中飞人》的杂技节目排练,警服加睡衣还颇富创意。虽无音乐伴奏,三栋高楼的住户全都看得津津有味。等两人平安落地,警员们开始收刀捡卦,一场虚惊也就这样结束了。

  “叔,没事儿了,看来是股票惹大祸。”天薰进屋便对席叔说。

  “你说什么?”席叔刚才一直被情绪困扰,自然没心思去听那警官说什么,也就不清楚那男人轻生的缘由。一听天薰说到股票,就隐隐感到情况不妙。

  对于股票,天薰是地道的门外汉,既没见过股票,更没见过怎么炒;连人人乐道的凭身份证买新股抽签表的全民运动也毫无感悟。因而大家在病房里高谈阔论时,他曾发过谬论:“炒股票的人都说自己赚钱,谁在亏本呢”?当时引得哄堂大笑。可笑过之后,谁也没有明晰阐释股票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概念依然模糊。可眼下从警官的话中,他却知道这东西有份量:小可上瘾,大可致命。

  他见席叔神色有些异常,生怕是听错了话,接着又说一遍:“叔,你没听那警官说,那男人跳楼是为股票吗?还说很快就会反弹……”

  没等天薰说完,席叔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感觉全身麻木,似乎灾祸来临,要出大事儿。他急切地拿出记事本,寻找着柳姨的电话。欲速则不达,翻来查去,想找的号码怎么一个也没有?他心慌意乱,越紧张越找不着。

  情急之下,他向天薰求助:“薰薰,快帮我找柳姨。哦,我是说找她的电话。快!”说着硬把记事本塞给天薰。

  “叔,你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急成这样子?”

  “哎呀,你不知道,我的股票全在她那里,该不会出问题吧?”席叔犹坐针毡,惶惶然不知所措。

  “叔,你别急,在她那里有什么关系?迟早你俩会成一家人。你的也就是她的,她敢乱来?”

  “嗨!薰薰呀,我快崩溃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句丑话,我宁肯那‘东西’硬断也不会找女人。我只要你!”

  天薰见席叔发怒了,这才感到玩笑开得不是时候。他内疚地说“叔,对不起,别生薰薰的气。来,我帮你找。”

  翻开记事本,柳姨的号码其实就在第一页,只不过东一个,西一个,不知哪一个才是现在正用着的。

  “叔,你要找的不就在这里,写了几个,究竟是哪一个呢?”

  “你找到了?”席叔颇感惊讶,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哦,打手提吧。”

  “哪一个是手提啊?”

  “号码一长串的就是,快帮我拨。”

  天薰这常练琴的手也真够灵巧,十一个数字,一气呵成。只听按键哒哒哒响,就是接不通。话筒里不断传出:“你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正再拨。”

  “叔,这号码不对吧?怎么会是空号?柳姨有没有别的号码?”

  席叔眼睛都急大了,哪能有什么其他号码?他知道柳姨曾有一个call机,可自从屈菲走后,鸟枪换炮铳,没有再用。如今想不出别的联系方法。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call机吧,不知她还用不用?”

  “她住处没有固定电话吗?”天薰不明白柳姨出自何种目的?只在人间游走,竟然居无定所。

  “哎,你哪知道,柳姨已搬了好几次,都是为了躲避老家的那些亲戚借钱。她还敢用固定电话?再说,‘大哥大’可是势力象征。在深圳,没有这装备,谁把你当回事儿?”

  天薰简直不敢相信,在病房里寡言少语的女人,没见有多高智商,处事也并非机敏过人,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弄潮儿。看来,人人都说,“深圳会给你更多的机会”,这话一点也不假。要说乌鸡变凤凰,柳姨可是变了腰缠万贯的金凤凰。可眼下去何处找她呢?凤凰展翅,定会高飞。不知不觉中,他暗暗替席叔捏把汗,感到凶多吉少。

  《北宁山庄》的这个清晨真算倒霉透顶,风和日丽的前奏,竟是一夜悲风,肃杀而至。A座十三层的自杀未遂,十四层的寻人不获,说不定哪座哪层还有更大的灾难呢!在这尽显豪华的防盗门里,有的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高贵业主。可以肯定,最近的悲情往往是围绕股市崩盘而生。

  中国股市,权力机构的圈钱游戏,中小散户的纸上富贵,感觉盆满钵满,到头谁都两手空空。新生的资本市场,何时才能变得中规中矩,正义公道?赢得干净,输得明白?

  席叔委托他人代理炒股而中招,这和操盘手的功败垂成并无本质区别。不同的是,他搭进了一生积蓄与屈菲留给他的终身年金。老来有靠的资产,顷刻化为了乌有。

  不见棺材不落泪。席叔没有见到柳姨,还揣着十二万分侥幸。他想:说不定柳姨得到了屈菲的真传,胜利逃顶后已经金盆洗手,正准备给他送来幸运的果实。

  真是如此吗?天薰陪着席叔,早早来到振华路上,一心要找到柳姨,弄个水落石出。

  这里号称深圳证券一条街,从东到西分布着大大小小十来个交易所。尤其是深纺大厦一带,可谓众所云集,人气高涨。有些大厦内,即使一层一个,也人满为患。足见穷怕了的国人发财心切。看看各家的电子行情显示大屏幕,你就会发现:一家比一家做得大,做得靓。豪华气派,攀比斗法,谁也不甘示弱。

  不久前,席叔在这里的一个交易大厅内,如约而至,把钱交给柳姨,倾囊注入炒作资本。如今故地觅踪,却是繁华落尽,再也见不到当时那门庭若市的火爆场景。

  交易所门口的小贩,向来以出售庄家行踪为生,一张小桌的生意兴衰,竟成了股市冷暖风向标。今非昔比,股市崩盘后,谁还相信那些花花绿绿的非法资料?这道诱人的风景也就自生自灭了。

  怨声载道中,有股民怪罪政府,说不该颁布严禁国家干部买卖股票的法令;有股民抱怨银行,早不清,迟不清,偏偏这时清理违规资金,岂不等于釜底抽薪?也有人说,长痛不如短痛,必须挤掉经济泡沫,否则,到时不可收拾;更有人说,这是股市暴涨后的必然,根本不是有无免费午餐问题,俗话说:吃桐油,吐生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立论高深,铁幕沉沉。中小股民哪能读懂游戏潜规则?只能哑子吃黄连,破财免灾星。

  唯有一点大伙儿认同:股市眼下跨了。不相信眼泪,也再没有神话。

  抄底的,越买越套,肉投馁虎,有去无回;套牢的,唉声叹气,忍痛离场。宽敞的交易大厅内,只剩下空置的座位与沽空博傻的散兵游俑。

  这不,今天一开市,又是满盘皆绿,抛单如云。这时就算你铁了心,一抛了之,你已笨得可以,也没人比你更聪明,可谁又肯接你的盘?都是难兄难弟,只能站在同一条战壕内,眼睁睁看着血汗银子化成水。

  面对绝望的行情显示屏,席叔只管盯住那深圳发展银行股票看。记得柳姨曾告诉他,发展每股过了一百一十元。如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深发展开盘也就十来元,且一路下行,眼看就要跌下十元的整数大关。

  一跌再跌,席叔整个神经链都快断裂,哪能再看?他想悄悄离开,似乎又不甘心,怀抱一星半点希望,让天薰陪他去大户室找柳姨。

  大船烂了三千钉。股市跌到这个份上,交易所门可罗雀,却还秩序井然。足见中国股民逆来顺受一斑:赢不了,却输得起!

  保安忠于职守,不让席叔与天薰进去,说只能替来宾通报,让大户决定会不会客。

  苦等数分钟后,一个工作人员出来告诉他俩,柳姨已几天没来这里。

  席叔一听这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打不起精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上气不接下气,眼珠一翻,一下便瘫在地上。

  向来肃穆的大户室门外突然有人倒地,这还了得!尚未搞清老人身份,竟然先乱了阵脚。惊恐声中,只当又一阔老被洗白。

  看热闹的人虽为数不多,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同情的,递来矿泉水;热情的,问要不要拦辆的士送医院。

  有个好心女人看来是内行,她问天薰:“阿生,你阿爸病得不轻呵,要不要打电话去急救中心派救护车?”说完竟拿出大哥大等着。

  命运之神也真会开玩笑,席叔最不想听到的话,偏偏在最艰难的时候传入耳鼓。恍惚之中,他像酒醉心明白,顿时火冒三丈,强咬牙关挣扎着站起来,一心想证明什么?大度,胆识,人不为财死,还是超越父子的亲密?可重创之下的席叔心有余而力不足,嘴唇翕动,竟说不出一个字。

  他也没想想,这时哪是证明男人可以爱男人的【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⁹xs.com】时候?

  男人世界就这么大,唯有天薰最理解他。大难当头,迎刃而上,如影相随,不离不弃。

  天薰搀扶着席叔,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是那句老话,不知者不为过。咱们回去吧!现在找不着人并非就是坏事。只要柳姨没从人间蒸发,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她,走吧。”

  众人见老人已没什么大碍,无人吆喝,自然也就四散。不赚钱的大户室门前又变得徒有虚名,不再是财大气粗者们的出入口,犹如死水一潭般沉寂。

  还能再说什么?席叔已经心力交瘁。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和天薰打道回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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