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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亲人生嫌隙,他乡是故乡

2019-12-19    作者:尘世过客    来源:m.6969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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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就坐在母亲坟前的小山坡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些闲话。秦时关指着山脚下的田地告诉欧阳流云哪是自己家的,哪些山哪些地方有些什么典故,自己小时候在哪些地方发生过什么趣事,欧阳流云听得津津有味。

  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晌午,虽是初冬的阳光,但晒在身上已经有些热了,且差不多该吃晌饭了,欧阳流云和秦时关便起身往回走。

  走下小山坡到了山脚下,要跨过一条小河沟,秦时关见河床上鹅卵石、泥沙很多,不好走,怕欧阳流云没走惯崴了脚,看四下无人,便如来时一般牵了欧阳流云的手扶着欧阳流云走。

  待走过河床,爬上小河沟另一岸上的坎时,秦时关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大吃了一惊:秦时河正站在沟岸的高处看着自己和欧阳流云!秦时关急忙放开了欧阳流云的手,定了定神,方才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问:“二哥,你怎么也来了?”说完偷偷查看秦时河的神色。却见秦时河黝黑的脸上木木的,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意或是疑惑,什么也看不出来。秦时河也没有立即回答,向欧阳流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方才淡淡地说:“都晌午了,你二嫂已经做好了饭,见你们还不回来,就过来叫你们。”

  秦时关“哦”了一声便没了话说,三人便默默往回走,直到走到靠近自家田地的时候,秦时关趁机问秦时河家里庄稼情况,又向欧阳流云讲些家乡出产物品,这才打破了沉闷到有点尴尬的氛围。

  回到家,秦时关打来水让欧阳流云洗了把脸,自己也洗了,这才坐到桌上开始吃饭。

  二嫂笑哈哈地对欧阳流云说:“干爹,不知道你们要回来,昨晚的夜饭和今晨的早饭都做得简便,对不住你了!我们农家饭简单难看,你可别嫌弃,自己夹菜吃啊!”说得欧阳流云笑了,回道:“已经非常丰盛了,我来倒是麻烦了你们呢。农家饭和城里饭还不是一样,都是一样的米一样的菜做出来的。”说得其余三人都笑了。

  二嫂见欧阳流云光说话也没有夹菜,便在菜碗里照着入冬刚腌制好的腊肉拣净瘦的,夹了几大块放在欧阳流云碗里,欧阳流云连忙说:“够了,够了,我自己夹好了,谢谢你了!”

  大家这才开始真正吃起来,二嫂边吃边去照顾松鼠。

  欧阳流云吃了一会儿,才将碗里的肉吃得只剩一块了,不料二嫂却早已注意到,又夹了几大块腊肉和其他的菜往欧阳流云的碗里放。欧阳流云心里暗暗叫苦,慌忙说:“多谢你了,别夹了,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自己会夹的。”二嫂却不由分说,早又夹了其他一些菜放到欧阳流云碗里。

  秦时关和秦时河都笑盈盈地看着二嫂和欧阳流云在那里你夹我让的。

  松鼠看得眼热,摇晃这身子奶声奶气地嚷:“妈妈,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瘦肉!”把四个大人都逗笑起来。二嫂在松鼠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说:“叫什么叫,你碗里不是还有吗?”秦时河也笑骂道:“龟儿子,没规矩,想挨揍了!”

  欧阳流云乘机将自己碗里的瘦肉都夹到了松鼠的碗里,松鼠见自己的叫嚷取得了效果,也不理父母的呵骂,得意洋洋地晃着身子,夹了肉吃得发出声响来。

  二嫂见欧阳流云将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了松鼠,便又要夹肉给欧阳流云,欧阳流云吓了一跳,赶忙将碗端到背后藏了说:“别夹了,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二嫂却哪里肯依。欧阳流云只好把眼光转向【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秦时关,向秦时关求助。

  秦时关还是第一次见欧阳流云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暗自发笑,赶忙解围说:“二嫂,你就别给干爹夹了,干爹吃不了多少肉的。”二嫂听了这话,才不再坚持,将夹着的肉放了回去。秦时关又转头对欧阳流云说:“爸,你也别拘束,自己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吧。”欧阳流云笑着点了点头。

  秦时关见二嫂这么热情对待欧阳流云,心里也欢喜,竟暗自想,要是二哥二嫂知道自己和欧阳流云的真实关系,也能象现在一样待流云和自己,那该多好!想完,自己也觉得那是难而又难的奢望,不禁自失地笑笑,继续低头吃饭。

  吃了一会儿,秦时关突然想起,问秦时河:“二哥,大哥三姐四姐他们怎么不过来走动走动,以前他们知道我回来了,都会过来看看,说说话的呢?”

  听见这话,秦时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略微尴尬的表情来,和二嫂互望了一眼,二嫂继续去照顾松鼠吃饭,秦时河这才吞吞吐吐地回答说:“这个可能是他们活路忙吧,这段时间不是在砍甘蔗么。”

  二哥和二嫂的神色让秦时关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继续说:“那我吃了饭后和干爹到大哥三姐四姐他们家去走走吧。二哥你去不去,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吧?”

  秦时河听见这话,依然有点吞吐地说:“我么我还有些活路要做,就不去了,小关你带干爹去走走就是了。”

  秦时关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几姊妹就在一个队住着,二哥不想去,可能是平常可以经常去,今天也就不想去凑热闹吧。

  吃过了饭,休息一会儿后,秦时关就带着欧阳流云到大哥三姐四姐家去串门。

  大哥、三姐、四姐家都相距不远,况且农户里也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去了也只是坐着说说话,杂七杂八地谈些家常,秦时关又怕欧阳流云久坐无聊,每到一家也就坐一阵子就走,只一个下午不到,便三家都串完了。

  三家人见秦时关无恙归来都自然高兴,又见秦时关带了城里的干爹来家,自然也是热情招呼接待。看见大哥、三姐、四姐都对欧阳流云热情,秦时关心里自然喜乐融融。

  秦时关高兴之中也有许多疑惑,这次回来,大哥、三姐、四姐对自己看去还是那么亲热,但秦时关总觉得这亲热之中又有一点生分,似乎总觉得大哥、三姐、四姐在有点避着自己什么。倒是对欧阳流云,那热情实实在在。这样的感觉让秦时关心里有些别扭。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死过的人,哥姐他们觉得自己不吉利么?不可能啊,自己又不是真死。秦时关百思不得其解。

  秦时关将这感觉私下对欧阳流云说了,欧阳流云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劝道:“小关,你别多想了,说不定只是你的错误感觉呢。”

  晚上回到二哥家,秦时关忍不住,向秦时河说了自己的感觉,又想到二哥吃饭时说不和自己去串门的表情,心里更加疑惑,问:“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时河见秦时关紧盯着自己不放,叹了口气,看了看欧阳流云一眼。秦时关看见秦时河的举动,心里“咯噔”响了一下,看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还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二哥,你就说吧,干爹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干爹不会笑话的。”秦时关对秦时河说。秦时河闻听此言,转而对欧阳流云说:“干爹你别介意啊,我并不是觉得你在这里不方便说。而是这事情说出来让人脸红,也觉得对不起小关。”欧阳流云笑笑,说:“时河,我怎么会介意呢。有什么事情也别放在心里,小关你们是亲兄弟,无所谓对不对得起的。”

  秦时河叹了口气,这才转头对秦时关说:“这事还得从妈去逝说起。小关你出事后,我不是去领了你的抚恤金嘛,还有你存的钱,干爹也全都交给我带回来了。我刚带回来时,因为妈在,也就放在我这里,也没有告诉大哥三妹、四妹他们这钱的数目,想着都给妈留着。妈病时,也用这钱治病。安埋妈后,这钱还有一些剩余。也是我考虑事情不周到,也没想起马上公布这钱的数目,过了十来日,三姊妹都来找我,说给妈治病、安埋妈,他们都是出了钱物的,要分剩下的钱。我这才想起这档子事情来,觉得妈不在了,也是应该分的。分的时候,三姊妹见剩余的钱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又怀疑我把钱私藏了一部分,任我怎么解释也没有作用。分这剩下的钱,三姊妹又闹起来,这个说我出的钱物多,应该多分一些,那个也说因为什么什么要多分。几姊妹就因为这些钱闹得心里有了疙瘩,伤了脸。现在几姊妹在路上见了,也象仇人似的,理都不理。”说完,秦时河沉沉地叹了口气。

  秦时关和欧阳流云都不意有这事,听完了,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秦时关思量,难怪大哥三姐四姐他们对自己是那样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了,现今自己却突然回来了。这多少让哥姐他们觉得难堪,也可能怕自己回来了,会要回那些剩下的钱吧。想到这里,秦时关突然想起,去单位恢复工作的时候,单位也没有说会不会收回这抚恤金呢!

  沉吟了一会儿,秦时关对秦时河说:“二哥,这也没有什么的,你们都别往心里去。剩下的钱,分了也就分了。只是几姊妹因为这钱伤了感情,不值得呢!二哥,这钱,你们也就留着好了,如果单位要收回去,我慢慢从工资里还,也就成了。我读书时,二哥你们都出了力,就当是我回报你们的一点心意好了。”

  欧阳流云听了秦时关的话,向秦时关赞许地点了点头。

  秦时河听完这话,说:“你读书我们出点力,那是应该的,心里就觉得对不起你呢。对了,小关,你等等。”说着,秦时河起身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秦时河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叠钱。

  “小关,这是我分得的那部分钱,你拿回去吧,你也需要钱的。”秦时河将钱塞到秦时关的手中,说。

  秦时关本不想接那钱,但想到自己出事回来,已经身无分文,这些时日来,吃穿用度,都是花流云的钱,将流云的钱花完了,也不好。遂接过钱来,估摸着拿了够用到发工资时的钱,其余的又递给秦时河说:“二哥,我拿点这段时间的生活费就行了,其余的,你收着吧。”欧阳流云却在一旁说话了:“小关,生活费你也不用拿的,我那里有呢。”秦时关闻听此言,只是向欧阳流云笑笑,却依然将拿出来的那部分钱揣了。秦时河却不肯接钱,秦时关不由分说,塞在他手里。

  得知了这变故,秦时关心里闷闷,吃过饭休息一阵子,推说疲累,便和欧阳流云早早去睡了。躺在床上,欧阳流云看秦时关闷闷不乐,便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秦时关方才觉得心里烦闷减轻了些,两人这才朦朦睡去。

  母亲不是去世了吗,自己怎么竟然和母亲在一起呢?

  秦时关发现自己和母亲,就像原来一样,在山坡上自家的地里干活,做得累了,坐在地边休息边说话。母亲还是像原来一样,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头发灰白,神情略微疲倦却亲切。

  只听母亲说:“小关啊,你原来虽然看起来温温和和,但妈看得出来,你心里其实不快活。按说你是我们村第一个吃上公家饭的人,你该比别人快活才对,妈就想不明白你是咋了呢?问你呢,你又说没有什么。我这当妈的,看着自己的幺儿活得累却没有办法,这心里只有干着急。我现在才知道你和你干爹的关系,也才想出来你为什么迟迟不肯结婚,为什么不快活。妈老了,脑袋也转不过弯,想不通我养了你们五个兄弟姊妹,其他四个土里刨食的,还正正常常,最出息的一个倒会是这样。妈也看得出来,你和你干爹在一起后,不再像原来一样心里总是有事的样子,而是真的开心着。只要我幺儿过得好,我这当妈的,也就不阻拦你了。只是,小关,妈也担心,你以后老了咋个办哦?唉,造孽哟!”

  秦时关听完这话,一时呆住了!

  折磨了自己多久,憋在心里不能为人道的心事啊,不意母亲就这样知道了,不意母亲这样简单就理解了自己,不意母亲就宽容地默许了自己!

  这是自己最亲的母亲啊,就这样以一种简单的方式,理解了自己!

  这是自己最愧对的母亲啊,就用这样温温和和的态度,包容了自己!

  刹那间,多年来的痛苦、伤心、委屈、不能言说的苦闷,一起涌上了秦时关的心间。秦时关仿佛感到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在外面受到了委屈,如今,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秦时关不再压抑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是的,自己需要发泄,把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如今,母亲理解自己了,发泄出所有的委屈后,自己和流云,一起轻轻松松、毫无内疚地走今后的路!

  秦时关完全放开了自己,痛痛快快地哭着。母亲在一旁叹息着,轻轻拍着秦时关的肩膀。

  “小关,小关,你怎么了?”

  “小关,快醒醒!”

  秦时关听见欧阳流云在叫自己,过了好一阵,秦时关终于从梦中醒过来了,发现欧阳流云摇着自己的肩膀。完全醒来后,秦时关仍然听见自己抽泣的声音。

  “小关,做噩梦罢?”欧阳流云发觉秦时关醒了,在暗中关切地问。

  “没有,我梦见我母亲了。”隔了半响,秦时关才忍住了抽泣,回答说:“流云,我梦见母亲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并且不怪我们。”

  欧阳流云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小关,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你其实非常希望得到你亲人的理解,特别是你的母亲,是吧?”

  “嗯,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呢。”秦时关幽幽地说,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清晰却又空濛:“虽是在梦里,能够得到母亲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也很高兴!对母亲,我这心里竟不内疚了!”

  “原本活着的人,都不知道逝去的人是不是有灵魂,是不是能感知我们。只看这活着的人怎么认为,认为它有,也就有,认为它无,也就无了。小关,你能梦见你母亲,梦见她同意我们在一起,也就是真的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这心里,也高兴。”

  “流云,其实不管亲人们理解不理解,和你在一起的这路,我都是要走下去的。以前,自己不知世事多变,觉得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但在这不长的时日里,发生了两件这么大的事情,让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明白了世事的无常,渐明白了你原来为什么执意要逃避我的苦心。也许,我们很可能不能在一起。但我想,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即使不能在一起,那即使是遥遥相守,也比什么都幸福的。”

  “小关,承你如此待我,夫复何言!夫复何求!!以后的时日,小关你想怎么走,我都依你。倘若你我足够幸运,能风平浪静,自在一起;若这社会不容你我,致使你我相隔一方,琴瑟之韵,当在心中为对方鸣之。”

  秦时关见欧阳流云如此对自己说如此衷肠的话,心里自然温暖无比,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得窗外的走道上传来“啪嗒”一声响,仿佛什么家什被碰到掉在地上了。

  那声音在静夜里听来很突兀,秦时关和欧阳流云都被吓了一跳,再去细听,却又没有了声息。两人只道是老鼠什么的,便也没放在心上,又说了些话,便各自睡去了。

  翌日早晨,秦时关起床,发现欧阳流云已经提前起来了。

  走出厢房来,发现欧阳流云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二嫂正在院子的水池边洗菜。看见秦时关走出来,二嫂笑道:“小关,昨晚你可哭得真凶,把我们都惊醒了,你二哥还去看你怎么了。小关你怎么了啊?”秦时关听得这话,想起昨晚听到的响动,心里“咯噔”地响了一下,支吾着说道:“呃……呃……没什么,只是梦到妈了。”说完,赶紧走出院子到茅房解手。

  秦时关从茅房解完手出来,随意地在茅房周围转了转,心里感慨,是这不起眼的茅房改变了自己一生呢,还是从小缺少父爱让自己成了如今模样?心里却惘然,只觉仿佛冥冥中自由注定。

  秦时关正自在那里发呆,却见二哥挑着空粪桶回来了,想是刚浇了菜回来。

  “二哥,这么早就浇菜么?”秦时关看见秦时河,想起二嫂的话,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招呼。

  “嗯。”秦时河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眼皮也不抬一下,径自从秦时关面前走过了。秦时关趁二哥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当儿,仔细地看了一下二哥神色。只见二哥两只眼眶发黑,好似没有睡好觉,眉头皱成“川”型,脸上似乎带着一些怒意和焦愁。

  秦时关见二哥脸上神色不善,心里更虚,见二哥不理自己,自己也正好开溜。抬脚开溜的那一瞬,秦时关的脑子里倏然浮现出自己儿时看见父亲私处开溜时的情景。

  秦时关觉得今日感觉与昔日竟是如此的相似,以致秦时关产生出一种幻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岁的那一天,或者说自己在那一天就从来没有长大了,定格在那里。

  秦时关走出了几米远,没有听见二哥叫自己。心想,当年父亲没有叫自己,二哥更不会叫自己的。不觉松了口气。

  秦时关走到了院门前,刚要抬脚跨进屋,就听秦时河冷冷地叫道:“小关,等一下。”秦时关回身一看,二哥已经放了桶,跟上来了。

  秦时关只得回身对了二哥,强自镇定地问道:“什么事啊,二哥?”

  “你跟我来。”秦时河也不回答小关的问话,说完转身向屋后走去。秦时关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只得跟了秦时河,向屋后走去。

  到了茅房下边田地一个僻静的角落,秦时河指着田埂上一堆干草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秦时关机械地坐了。秦时河这才在秦时关对面坐下来,用秦时关从未见过的凌厉的眼光盯着秦时关。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秦时关觉得自己是在绞刑架下。

  “小关,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秦时河盯了一阵,才一字一句说道:“你和你干爹是什么关系?”

  听见这问话,秦时关紧张得脑子都混乱了,脸色苍白起来。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勉强笑着说:“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和干爹不就是干爹和干儿子的关系吗?”

  秦时河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说道:“小关,我比你大十多岁,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哄人我还看不出来?干爹和干儿子有手牵着手走路的?干儿子看干爹有看得像看对象似的?”问话连珠炮般轰向秦时关。

  秦时关心里还存在着一丝侥幸,无力地强辩道:“那只是因为我和干爹的关系好而已,他年纪大了,走路不太方便,我才扶他,并没有其他什么。”

  “小关,别再狡辩了。昨晚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以为我是傻的,听不懂你们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关系,但也知道绝不像你说的那样!”秦时河见秦时关不肯承认,心里恚怒,语气愤怒起来。

  秦时关听了秦时河的话,不知怎的,心里反而镇静了下来。静静地看了秦时河一阵,然后静静地说:“对,二哥,你说的没错。我和干爹的关系,是不一般。”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秦时河紧盯着问。

  “这么说吧,我和干爹的关系,像天下间感情最好的夫妻、父子,但又不完全是;是朋友、知己,是忘年交;是···”

  “小关,你别说了。”秦时河却打断了小关的话,脸上有一种担心得到证实后的绝望、灰败和痛苦:“看来我没有猜错!那次相亲的时候,我早就该看出来的。可我只在书上看见过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到我的弟弟,也是这样的人。那你是因为你···干爹才不肯找对象的了?”

  “是,也不是。”秦时关仍然平静地说:“现在,因为和他在一起,我不想结婚。即使没有他,只要我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也很可能不会结婚的。”

  “小关,你别这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必须离开你干爹,找个对象,结婚成家!”秦时河见秦时关居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更加恼怒。

  “二哥,你别生气,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不敢奢求能够得到你和其他兄弟姐妹的理解,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会责怪我。”

  “那好,你离开你的干爹,过回正常日子,你还是兄弟姊妹的骄傲,还是我们的好弟弟!”

  “二哥,我不会离开干爹的。你知道吗?二哥,我没有遇到干爹的时候,在别人特别是在这老家人的眼里,我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可有谁知道我心里的酸楚?我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觉得我那时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遇到了干爹,我觉得我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我的生活里才有了色彩。你要我离开干爹,那就是让我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即使我结婚,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过得好。”

  “小关,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几兄弟姊妹中,其他都正正常常,为什么就是你不正常了?真是造孽啊!”秦时河脸上现出一种痛心疾首。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象其他人一样正正常常地生活,娶妻生子,可上天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先是让我跟别人不同,再是让我遇到了干爹。”

  “小关,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得离开你干爹!”秦时河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说得相当坚决。

  秦时关听了这话,也坚决地说:“对不起,二哥,如果不是干爹因为什么缘故要离开我的话,我是不会离开干爹的!在我心里,干爹跟你们一样,是我的亲人了。”

  听完这话,秦时河又恼怒起来,狠狠盯着秦时关说:“哦,他是你的亲人了?那我们呢,你就把我们忘到后脑勺去了?你想过没有,你这样的事情让乡里乡亲知道了,还不被人戳断脊梁?你叫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在乡里乡亲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怎么过日子?”

  “二哥,你别这样说,在我心里,你们和干爹,都是我的亲人,任何一个我都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流言确实可畏,但我不常回来,乡亲们又如何能得知了?”

  “小关,你读书比我多,明白的道理也应该比我多,怎么就这点上不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原来是想连我也蛮一辈子的吧?结果我还是看出来了,还是知道了。别人难道看不出来,猜不出来?小关,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亲人,还当我是你二哥,听我一句话,离开你干爹!”

  “不,我不会的!”秦时关倔强地说道:“二哥,你知道吗?我这次出事,在水里快死的时候,是干爹让我有了支持下去的动力,要不我早就死在那河里了!可以说,我的命,是干爹救回来的。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干爹的!”

  “小关,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你要我怎么说你?你要和他做正正常常的干儿子和干爹,我可以同意你,他一个人无儿无女,我也可以答应你为他养老送终。但其他的,我决不答应!我想,兄弟姊妹中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答应!”

  “二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这么说吧,如果有人要你把二嫂离了,另外再找一个···”

  “闭嘴!”秦时关还没有说完,就被秦时河暴怒地打断了:“别拿我和你二嫂跟你们比!这是能比的吗?”

  顿了顿,秦时河的脸上继而浮现出一种揶落的神情来:“不怕告诉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我想到你们的关系,就觉得恶心!我就不明白,你受过教育,你干爹还是教师,怎么就有这样龌龊的事情?感情受的教育都到阴沟里去了?那还不如不读这书!”

  听了这话,秦时关也火了:“二哥,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怎么就恶心了,怎么就龌龊了?我和干爹之间的感情,不会比你和二嫂之间差,不会比任何一对夫妻之间差,不会比任何一对父子之间的差!二哥,你怎么就这么武断地认为,就你们那是正常的,是干净的,是不恶心的,其他的就不正常,是龌龊了!二哥,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是那么敬重你,结果原来你也跟其他人一样!我是你弟啊,连你也这样说我看我?!”

  “啪”秦时关话刚说完,脸上却挨了一巴掌,秦时河脸色铁青,吼道:“秦时关,你吃公家饭了,翅膀长硬了,敢教训我了!爹和妈不在,长兄为父,你竟然教训起我来了!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看来读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时河胸膛急剧起伏,鼻孔里喘着粗气,斩钉截铁地说:“我给你两条路走:一,离开你干爹,过回正常日子!二,你去和你的干爹过日子,从此你没有我这个哥,我没你这个弟!”

  说完,看也不看秦时关一眼,秦时河转身“咚咚”地走了,走到自己放的空粪桶前,将桶弄得“碰碰”响,闷了头又去担粪。

  秦时关被那突然的一巴掌扇得呆在那里,脸上火辣辣地疼。想着二哥从小一直极疼自己,连重话也从不肯说自己的,如今却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是惭愧,真是滋味陈杂,忍不住滴滴泪水掉下来。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秦时关忙擦干了眼里的泪水,深吸了一口,平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向屋子走去。

  来大门前,秦时关再次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脸上尽量平静,觉得自己已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了,这才跨进院子,去陪欧阳流云。

  不料欧阳流云极细心,秦时关刚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发现了秦时关脸上的不妥:“小关,你脸上怎么红红的?”秦时关随意地笑笑,将自己早想好的理由说出来:“刚才上厕不小心所被蜘蛛在脸上爬了几下,好像有点过敏,痒痒的,挠了几挠,挠红了吧?”

  欧阳流云听了这话,又看了看秦时关,确定秦时关没什么事情,这才不看不问了。秦时关心里也松了口气。

  早饭时,秦时河仍在担粪,无论二嫂怎么叫,都不回来,只说:“你们先吃,我把菜浇完了才吃。”弄得二嫂疑惑不已。

  秦时关自然知道缘由,抓紧时间吃了饭,便拉了欧阳流云出去爬山游玩。秦时河等秦时关和欧阳流云出去了,这才回来吃饭,吃了饭又闷闷地到田间干农活去了。

  中饭时,秦时河还是没有回来,只叫二嫂将饭送到田间,在田间吃了了事。二嫂看得疑惑,对秦时关和欧阳流云嘟囔道:“这人也不知发哪股洪水了,不在家里吃饭偏要在坡上吃,也不回来陪陪客人。”

  秦时关听了二嫂的话,不好分说,只笑笑不作声,欧阳流云不知就里,说:“我也不是什么客人,田里农活忙,就让时河忙吧,别讲那么多礼数。”二嫂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顿了顿才说:“干爹你不见怪就好!”

  秦时关在一边心里却分外伤感,二哥不回来吃饭,分明是在向自己表明一种态度:他最后说的话,是认真的了。

  想到这里,秦时关心里就有了回城的念头。二哥不肯让自己和流云在一起,而自己,也不可能离开流云。留在这里,和二哥见了面,不过是无谓的争吵,只能让流云受到无谓伤害。有什么委屈什么苦,自己承受就是,绝不愿流云因自己而受到家人的一丁点伤害。心里定了,秦时关决定明天就走。

  吃完午饭,休息了一阵子,欧阳流云养成了午寐的习惯,觉得困倦,便去午寐。秦时关本来没有午寐习惯,加之心情闷闷,哪里睡得着呢!欧阳流云午寐时,秦时关便坐在堂屋里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欧阳流云午寐起来后,秦时关说:“爸,你刚睡了觉,人不清爽,咱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欧阳流云正有此感,便欣然答道。

  秦时关带欧阳流云顺着一条小路,来到屋后小山坡上一个巨大的平石上,坐了下来。在这里,可以看见全村。秦时关拿出烟来,递了一支给欧阳流云,两人便静静地抽着烟,看脚下的村庄风貌。

  “流云,你还想在这里玩吗?要不,我们明天回城了罢?”青烟袅袅中,秦时关装作不经意地问。

  听见这话,欧阳流云惊奇地问:“小关,你没回来前,不是说不上班,要在家里好好玩玩吗?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

  秦时关想了想,说:“是的,想回去了。在我们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父母有几个孩子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成家了,就会分家出去另过,父母总是和没有成家的住在一起。也许大多数地方都有这样的风俗,所以才会有‘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说法吧。我家呢,如果不是我出去工作了,那就该我赡养母亲。我出去工作了,姐姐呢,是要嫁出去的人,所以二哥承担了主要的赡养责任,母亲和他们住在一起。母亲在的时候,母亲在二哥家,我就觉得那也是我的家。如今,母亲不在了,我就觉得那完完全全是二哥的家,不是我的了;他们几兄弟姊妹如今又有了芥蒂,也不来往。让你看了我长大的地方,我的亲人,我的心愿了了,再玩下去,也没了什么兴味。所以,我想回城去了。”

  欧阳流云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关,你心里有些伤感,是不是?那就回去吧。我原来也是极想看看你生长的地方,看看你所有的亲人。如今,都看了,了了心愿,再玩几天还是走,都无所谓的,你想玩就玩,你想走就走罢。”

  “嗯,那我们明天早晨,就坐班车回去好了。”决定了,秦时关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天将黑尽吃晚饭晚饭时,秦时河仍没有回来。二嫂去叫他吃饭时,只说:“你把饭菜给我端来,我在这里吃。另外,也把铺盖给我带来,我今晚就在这甘蔗地旁的棚子里睡,守守甘蔗,别让人偷了。”二嫂疑惑地问:“你发什么疯啊?家家都有甘蔗,谁会偷?干爹来咱们家,也不回去陪陪别人。”秦时河听完这话,却暴怒起来,吼道:“你个女人家知道什么,啰嗦个屁!陪客人小关陪不是正好么,难道还要我当贵客招待?!”二嫂见秦时河发了怒,不敢再说什么,满肚子疑惑自回去了。

  二嫂回家用家什装好了饭菜,抱出被子正准备给秦时河送去,秦时关说:“二嫂,你在家陪干爹吃饭吧,我给二哥送去。明天我要走了,顺便去和二哥说说话。”

  二嫂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小关,你才回来几天,就要走?”

  秦时关只是对二嫂笑笑,不说话,转而对欧阳流云说:“爸,我去给二哥送饭和被子,别等我。”说完,便拧了家什,抱了被子,走出去了。

  走近甘蔗地的木棚子,只见秦时河正在木棚子旁边坐着抽着闷烟。天色已晚,秦时关看不清楚二哥脸上是什么神色。

  “二哥,你的晚饭送来了。”听见这话,秦时河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抽着烟。

  秦时关心里叹息了一声,将饭和被子放到木棚子的简易的床上,然后走出来,看着秦时河说:“二哥,我知道你对我是恨铁不成钢,但我没办法不让你失望。如果是在我和干爹没有开始之前,我会离开他,但现在我不能离开。离开了,首先我生活不会开心不说,还会一辈子内疚。”

  顿了顿,见二哥仍不说话,秦时关继续说:“对不起,二哥!今天早晨,我说的话过分了些,你在我心里仍然是我敬重的二哥!无论你认不认我这个弟弟,你现在是我的好二哥,以后也是,一辈子都是我的好二哥!明天,我要走了,二哥你多保重!”

  说完,秦时关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很快。他怕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怕二哥看见自己的眼泪。

  走远了,秦时关回头看秦时河,只见二哥仍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在沉沉的夜色中宛如无言的雕塑,只有时明时灭的烟火,透出些微的生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时关和欧阳流云就起床赶车。二嫂知道他们要走,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二人吃了饭,便到公路上来等车。

  不一会儿,车来了。秦时关和欧阳流云正准备上车,却听二嫂在身后喊:“小关,干爹,以后有空就回来看看啊!”

  听了二嫂这话,秦时关的心一下子酸酸的,就想起自己每次回来走时,母亲也总会这样对自己说。秦时关没有说话,只向二嫂点了点头。

  秦时关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生长的地方,这山,这水,这院落,是那么熟悉,在初冬清冷的晨曦里,静默出无言的永恒。

  当车启动离开的时候,当熟悉的风景在颠簸的车窗中慢慢向后退去的时候,当经过二哥家田地不远处看见木棚子处晨曦中隐约站着一个人向班车久久凝望的时候,秦时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慢慢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秦时关知道,自己这一走,只要二哥不肯原谅自己,自己是再回不来的了!

  故乡这熟悉的风景啊,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可秦时关知道,这风景,却会在某个夜晚的某个时候,悄然滑过自己的梦里。

  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也曾想过,终会有面临选择的一天,自己也做好了思想准备。

  没有想到,这一天,却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兄弟姊妹有了嫌隙,不久的将来,终会有一天,这嫌隙会消除,兄弟姊妹会和好如初。

  可自己呢,还能回来吗?

  欧阳流云很快就发觉了秦时关的异常,压低声音问:“小关,你怎么了?”

  “没怎么。”秦时关赶紧擦了眼泪,回答说:“要走了,又想起母亲来,有些伤感。没什么,我没事的。”

  欧阳流云也不说什么了,只怜惜地看着秦时关,轻轻地拍了拍秦时关的肩膀。

  终于回到了城里,回到了那共同的家。回去不过四天,秦时关却觉得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回到这共同的家,感觉是那么亲切,那么久违。

  晚上,躺在床上,秦时关仍没有从沉闷伤感的氛围里走出来。抚摸着欧阳流云的脸,秦时关轻声问道:“流云,你说我这是薄情寡义吗?母亲去世,让我猝不及防,深深悲痛;兄弟姊妹有了嫌隙,让我觉得伤感,觉得为这点小事,伤了亲人情分,不值得。可我心里却又暗暗松了口气。母亲在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我对母亲有深深的愧疚,觉得辜负了她的养育之恩。如今,母亲走了,我这心里,就什么愧疚都没有了。虽然我知道哥哥姐姐她们也会期望我过正正常常的日子,虽然他们也为我的成长付出过努力,但那不同,兄弟姊妹长大成家了,各过各的日子,我对他们不会有愧疚。流云,你说我这是薄情寡义吗?”

  秦时关这话,听得欧阳流云心疼。欧阳流云紧紧搂着,在他耳边说:“小关,你这不是薄情寡义,是多情多义呢!只是多情总被无情误。你我都是多情之人,只是这社会的无情,误了我们的多情。我们表面上看起来,跟其他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地活着,但在感情上,我们不得不掩盖着自己的感情,对越亲的人,掩盖的越深。在在这情感之路上,我们不得不远离众人,遗世独活。这感情和其他一些事情上,这无情的社会,总会迫着我们做一些我们不愿意做的取舍,得到感情,就意味着很可能失去其他的东西,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友情,或许其他的。所以说啊,是这无情的社会,误了我们的多情,才让我们看起来无情。”

  欧阳流云这话,说到了秦时关的心坎里去。见欧阳流云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认同了自己的感觉,秦时关这才觉的心里顿感安慰。

  秦时关知道,自己和流云这条两条紧紧栓连在一起的船,从这一刻起,驶入了人生大海的茫茫深处。

  故乡亲人这人生港湾的长明灯,在社会的风雨中暗了,淡了,也许从此照不明自己的回时路。

  从此,故乡也许成他乡。

  从此,他乡是故乡。

  和流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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