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盐城越近，我的心里越发慌张起来，心如撞鹿般嘣嘣嘣乱跳个不停。这种感觉已经久违多年了，依稀只记得小学一年级期末得了三好生奖状时，我捧着奖状一路往家飞奔，当时似乎也曾经这么激动与急切。

  只是这一次除了激动与急切之外，我的心里还有疑虑重重，更多的还是不安和担忧。我看着一旁心无旁骛地开着车的娃娃脸，七上八下地揣摩着他这么做的用意。

  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地要为我和肖U熊穿针引线牵线搭桥？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素昧平生的我？明明知道我绝非善类，他又为何如此笃定？他和肖U熊什么关系？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肖U熊？难道是肖U熊授意如此？

  一路上，娃娃脸始终如鲁肃进曹营——一言不发，我也不便多问。我揉了揉想得发痛的太阳穴，索性不再浪费脑细胞。我想：该告诉我的他迟早会说，不想说的问他也是白搭，算了，见肖U熊之前我还是好生睡上一觉比较好。

  正想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车“嘎吱”一声停住了。我半睁开眼，瞪着娃娃脸，估摸着他该告诉我些什么了。果不其然，他转过脑袋瞪了我半天，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妈的，邪熊，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我笑了，知道他该回答那些一路上差点让我想破了脑袋的问题了，但是我仍然竭力沉住气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娃娃脸，等他公布标准答案。

  “大哥，I服了油了！我知道你沉得住气，可是还是没料到你会这么有耐性。好吧好吧，我投降，趁还没见到你的肖U熊，把所有该让你知道的现在就告诉你吧。”娃娃脸终于还是举白旗缴械投降了。

  “唔……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吧，向哥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是‘朋友’也许还不是很贴切，或许应该这么形容：我和向哥是很要好、很亲密的老朋友。我和向哥在盐城虽然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打拼了这么多年，好歹还算混得人模狗样吧。”娃娃脸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眼前袅袅的烟圈，目光看起来很深邃。“向哥交际、应酬的朋友不少，但我们其实都清楚，这些朋友可以说完全是冲着他的身份、地位、权力、金钱来的，充其量也就是狐朋狗友吧，当然，这一点向哥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对于这些‘朋友’，向哥一直仅止于酒桌上的交情，他知道：绝不能指望可以跟他们倾吐心事，分担痛苦，那只会成为被他们出卖的上好的筹码而已。你也许会羡慕我们人前背后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会觉得我们风光无限，不胜快意，可又怎会知道我们人群散尽后的孤独与痛苦？这一点，也许只有我能深深体会，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又何尝不是这么度过的！幸好除了这些朋友以外，我的身边还有向哥，而向哥身边也还有我，所以，我们活得还不算太寂寞。这些年来，我们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总是会挺身而出，默默分担着彼此的喜怒哀乐，相互搀扶着走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这么多年来，向哥是唯一的一个可以分享我心事的人，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我都会向他倾诉——除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勇气让他知道，我把它深深埋藏在心底，独自承担，独自享受。”

  听到这里，我隐隐猜到了娃娃脸没有说出来的秘密，心里忽然有点酸溜溜的。我抬眼向他看去，他正倚靠在座位上，嘴角微微上翘，眼里流露出一种宁静而幸福的光芒，我的心头忽然一阵羞惭，愧意忽然潮水般涌上来。

  “我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我可以鼓足勇气告诉他这个最大的秘密，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敢，我有太多的顾虑，我怕，我非常害怕：如果我一旦不顾一切地告诉了他，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该怎么办？于是我总安慰自己：没关系，再等等，也许下次就有机会告诉他。可是这个下次一下子就是几年光阴过去了，我仍然还是没有找到这个机会。而不久之前，我要鼓起我最后的勇气表白时，我忽然发现，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告诉他的机会与资格，于是我又想，就让我永远把这个秘密烂在心底，悄悄珍藏吧。

  “有时上天总是会和人们开一些残酷得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就在我下定了这个决心，并且做好了带着我的秘密永远离开向哥的一切准备时，我忽然又发现了向哥的秘密——一个让我无比震惊、无比懊悔、无比自责、无比伤感的秘密：原来我错过了一段可以为自己争取幸福的机会，我让自己的感情和心仪已久的人儿擦肩而过，而且是无可挽回地永远擦肩而过了。

  “我狂笑，我痛哭，我哀叹，我愤恨，可是一切的悔恨都已经太迟了，我的选择让我已经走上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而这时候再表白我的秘密，也只会为向哥徒添无限烦恼而已。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向哥这么多年来，每一个夜晚，都和我一样寂寞难耐；每一次开怀的笑容背后，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所以我在痛苦、懊悔了一整个夜晚以后，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在按既定的计划离开向哥之前为他寻找一个可以像我一样照顾他的人，把向哥托付给他，而我，会在遥远的他乡祝福向哥，为他的幸福而幸福，为他的快乐而快乐，我希望：所有我不能实现的愿望都能加倍地补偿给向哥，所有必须承担的苦果都让我一个人品尝。”

  “你还真伟大啊！”我忍不住略带讥讽地接了一句，不过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看了看娃娃脸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水波不惊。他恍若未曾听见我的话，继续不急不徐地说道：

  “向哥这个人啊，内心比他的外表还要U得多。不熟悉他的人乍一见他，会觉得他这个人不怎么好说话，其实他是面冷心热，不爱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这次你去见他，如果他见了你不哼不哈，也不多言语，完全无视你的存在，或者一见到你就冲你大发脾气，那他一定对你有感觉。这么多年了，我很清楚他的这个特点。相反，如果他一见面就格外热情客气了不得，拍着你的肩膀称兄道弟直嚷嚷久仰久仰幸会幸会，那你就完全没戏了，那是他对待外人的一贯作风。他呀，对真正喜欢的人，不管有多少好感都难得表现在脸上，但是处得越久，你越会发现其实他的脾气很不错，善良，心肠软，标准的扑克脸豆腐心，就是有点死心眼，爱钻牛角尖。他对自己认定的朋友会一百二十个好，而且毫无保留，全心全意；不过要是他看着谁不顺眼，那也绝对不会假以颜色。我这个红娘这次只负责把你送到向哥面前，至于向哥会把你小子当成他的朋友还是眼中钉，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娃娃脸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着，我发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流露出半是欢喜半是黯然的光。

  “你对他了解得挺深啊。”我勉强笑了笑说道。直觉告诉我，小宫喜欢肖U熊，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喜欢。不知咋的，我的心里隐隐有些酸酸的。

  “向哥很少把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告诉朋友，我想是他不想让他的朋友分担他的痛苦和寂寞吧；不过如果他有什么开心的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和朋友分享，他总说一份快乐分给两个人就成了两倍的快乐。可是作为朋友，其实我真心希望能帮他分担痛苦而不只是分享快乐，可惜，恐怕我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真希望以后你能成为他倾吐心事的对象，能多少帮他派遣心里的郁闷，那样我也就放心了。最不放心他这个人太好面子，凡事爱死撑，有什么心事宁愿自己一个人扛。要不是徐州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的心底里还有个这么大的秘密。可惜啊，我知道得太迟了……”

  “你一直在喜欢他，对不对？”我忍不住插嘴道，“你不用否认，从你的言语中我能感觉到你对他爱得很深。我想，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有如此深入透彻的了解，才会如此无私地为他着想。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又把他拱手相让给我？你为什么不尝试去争取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娃娃脸怔了怔，眼里的光愈加落寞而黯然。他沉默稍倾，坦然说道：“在你的面前我不想掩饰，也不打算否认我的确很喜欢向哥。不过我很清楚：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向哥心目中，他始终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弟弟来看的，要逾越这个界限，恐怕难如登天啊。”他苦笑着摇摇头，“现在我也认了，把一相情愿的单相思转化为亲情，让自己永远有这样一个哥哥也挺好，不是吗？”说到这里，娃娃脸微侧过头，向我咧嘴一笑，然后迅速转过头去。在他转头的瞬间，我仿佛看到娃娃脸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眼圈也似乎有些发红。

  “原先我在他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倒是可以多多少少帮他分担一些，一直以来，我是那么心甘情愿地照顾他，默默地分担着他不肯言说的心事，帮他做一些他不便出面处理的琐事，从未感觉到苦和累，反而甘之如饴，心里还有无限的成就感。可是也许明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一切了，因为我已经作出了一个选择，要永远地离开他，从此以后，恐怕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临走之前，我只希望你能在他的身旁代替我照顾他，这样也算了结我的一椿心事了。”他分明是想笑，可是这次他的眼泪终于决堤，泪痕纵横交错，布满整个脸庞，令我感到不知所措。

  “自己这么喜欢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托付给我呢？我们只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你认识我甚至还不超过十二小时，凭什么这么相信我、看得起我？要知道，我可是个五毒俱全的小混混。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你把他托付给我，我只会把他的骨头都吃得一点都不剩！你现在考虑其他人选现在还来得及！”我强自冷笑着说道。

  娃娃脸眯着眼睛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向哥的朋友是不少，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酒肉朋友，我不信任他们，更不会把【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向哥托付给他们。至于你，也绝没有必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十恶不赦。直觉告诉我两件事：一、你非常喜欢向哥；二、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尽管你把自己伪装得那么堕落。因为我相信：一个曾经为了真爱而不顾一切的人，心里永远都不会放弃对爱的憧憬和希望的。”

  “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我倒吸了一口气，吃惊地看着娃娃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当然。给我心爱的人找对象，怎么能不精挑细选，把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娃娃脸看着我的眼睛像一只骗到乌鸦嘴里肥肉的狐狸。他笑眯眯地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现在你就到绿柳居见向哥吧，他应该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