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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月24日，农历腊月廿三，按照当地习惯今天是小年。一大早儿，男人们便开始忙着挂灯笼、贴对联、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女人们在家里蒸煮着过年的食物，炊烟袅袅，香气飘飘；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在街里蹦蹦跳跳地玩耍；也有三三俩俩外出购年货的，彼此见面打一声招呼，报一句平安；偶尔有爆竹在天空中炸响，引得远处大小山峦传来阵阵回音，各村各寨弥漫着浓郁而又祥和的节日气氛。然而，对于下佃户寨，今天却是个黑色的日子。
时近中午，三辆车门两侧涂有大大的红色圆圈的墨绿色卡车轰鸣着径直开进下佃户寨，车门打开，一个个手持长枪的大兵鱼贯而出，有的一身黄衣，有的通身黑色，还有几位挂大洋刀的，冲着士兵们呜里哇啦地叫个不停，活像一头头怪兽。士兵们迅速四散开来，不一会儿，附近山坡和大小路口便有了专人把守，明晃晃的刺刀在冬日阳光下的照射下泛出冷冷的寒光。
乡亲们哪见过这种阵势，有的赶紧回家栓门，有的被吓在原地，浑身哆嗦着不知所措。最后下车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军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圆盘儿脸，小眼睛，留一撮仁丹胡，黄色的马库尼军服、长长的军刀和黑黑的长筒马靴显示出此人的与众不同，他便是驻元氏县日军西进部队的最高长官小山一郎少佐。紧随其后的，是华北治安军新编第四军独立团团长郎文亮。此人祖籍东北，三十六七岁年纪，大圆脑袋，扁脸蛋，厚嘴唇，蒜头小鼻子，三角眼，一副胀尸似的身架，佩戴着上校军衔。据说曾啸聚山林，后被日军招安。
薛世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疾步跑到小山近前，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什么，小山点了点头，便在其引领下朝仇敬龙的府上而来，身后紧跟着一小队日军和二十多名伪军。
仇敬龙对街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直到管家仇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他才知道出了大事，又听说那么多日伪军在薛家三公子带领下直冲自己家而来，更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快步出屋，正与小山打了个照面。
薛世杰在小山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小山不住地点头，而后郑重地向仇敬龙行了一个低头礼，用日语说道：久仰先生大名，小山今日特来拜会，请多多关照。
说罢，小山用手一指薛世杰，意在让其翻译，没想到仇敬龙竟熟练地用日语回道：不敢当，不敢当。
小山猛吃了一惊，问：先生会讲日语？
仇敬龙微微一笑，说：在下年轻时曾在贵国留学。小山君冒着严寒前来造访，是公干还是私干啊？
小山说：先生真是豪爽之人。好吧，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我就直说吧，我对中国历史很感兴趣，听说先生新得了一件极有价值的文物，可否拿出，让我一饱眼福呢？
仇敬龙不卑不亢地道：那都是讹传，小山君还是不要信的好。
薛世杰两眼一瞪，不耐烦地道：仇敬龙，别装了，那是一件距今两千多年的一尊卣，本该是我们上佃户寨的，可被你偷了来。小山太君冒着风险亲自前来，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识相点，快拿出来吧。
小山举手打断薛世杰的话，面带微笑，恭敬地说道：老先生，拿出来吧，也算是为大东亚共荣做些贡献吗。在日本，都知道中国是我们的根，我们到这里，也算是回家啦，咱们本是一家人啊。
仇敬龙越听心里越气，干脆把脸往旁边一扭，任凭小山和薛世杰费尽口舌，只是偶尔斜视他们一眼，却不再答一句话。小山的脸色渐渐转阴，终于抬起右手，并向前一划，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搜！
话音刚落，四个日本兵立刻持枪把仇敬龙团团围住，刺刀尖紧贴着他的前心和后背，仇（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敬龙隐约感到一丝凉气，但依然面不改色，他心里已暗暗打定主意，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时，家里所有人包括太太、金山、银山、凤娇、亚娇在内共计二十余口，一同让几名日伪军强行带到天井，被看管起来。
不一会儿，五名衣着装束有些怪异的士兵走了进来，他们头戴黑色皮帽，穿一身灰色军服，耳朵上扣着像暖耳套一样的东西，奇怪的是里面拉出了一根线，直接通到肩上斜挎着的一个绿色小铁盒子里，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件在一个圆圆的铁圈上装了一根长长尾巴的稀奇家什。领头的向小山敬了一个军礼，说了几句什么，而后把手一挥，五个人便各自用手里那只铁圈擦着地面晃悠起来，从天井到客厅，再到卧室，一点地方也不拉下。仇敬龙开始感到十分疑惑，但马上便醒悟过来，原来这是在寻找那件文物，真想不到这个狡猾的小山还留有这么一手，他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再看小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抹着仁丹胡，眯缝着那双花生米般大小的眼睛，脸上不阴不阳，一副悠游自得、成竹在胸的样子。
果然，时辰不大，屋里和后院便传来一阵阵掘地的声响。开始是几个大瓷坛子，打开封口，满满的都是银元；最后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小山慢慢将木匣打开，双目豁然一亮，脸上的肌肉一连抖动了好几下，嘴里“要西要西”个不停。仇敬龙和金山立刻激动起来，怎奈势单力薄，被数十名日伪军束缚得不能靠近半步。
小山依然客气地道：仇老先生，失礼了。这件东西，我暂且保管数日，改日一定奉还。
仇敬龙破口骂道：这是中国的东西，把它留下。你们这群强盗！
小山也不气恼，转身将木匣小心地交给薛世杰：其他东西的，都不能动。开路。
突然，仇敬龙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他奋力抢过一名日军士兵的长枪，冲着小山狠狠地刺去。然而，未等他近前，两把刺刀一左一右扎进了他的腹内。鲜血汩汩涌出，沁湿了他的衣衫，又滴滴洒落在地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终于，仇敬龙訇然倒地。家人们被激怒了，尤其金山、银山和凤娇，眼见父亲被害，一个个怒火中烧，拼力与日伪军厮打起来。不满十岁的亚娇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吓得啼哭不止。突然，房上的机枪响了，一排子弹打在对面墙壁上，一团烟尘过后，留下一片不规则的深洞。人们一时惊呆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多亏管家仇顺，他吩咐众人死死把金山和银山抱住，才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三辆汽车又是一阵轰鸣，日伪军全部撤走了。
金山、银山将父亲抱起，声泪俱下地呼唤着：爹，爹！
仇敬龙口里淌出血来，两眼直直地望着金山，嘴张了几张，却未能说出一句话，脑袋一软，怀着满腔悲愤，撒手而去。
金山仰天长啸：狗日的小日本，老子跟你们没完！薛林虎，你个卖国求荣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