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可以生可以死，道爱之深恨之切相伴地老天荒。
可田和荒山从霞涌归来，可田抱歉地对他说：“今天忘请你吃海鲜了，等回到盛平，请你吃卤水鹅。听人传罗瑞合市场有一家百年老店十分有名，他店里拥有高龄的陈卤，卤水鹅人人吃着都赞不绝口，人人都说是龙岗第一最鲜美。逢年过节，非得预定。平日挤在巷子的客人，坐满店内外，桌子椅子
乱碰，人人一身油烟热汗，店老板做到午夜也不能收炉。”
经可田如此渲染，荒山被诱惑得垂涎三尺，恨不得早点到达鹅店，一辩真假。
他俩下了公交，步行到罗瑞合市场，到了鹅店。只见那一大缸半人高的卤水放在店铺的显眼位置，缸上面还有个关公的牌位，点着电子灯，敬着香烛。那卤水缸壁乌
黑发亮，大约浸淫过数十万只鹅，站在店铺內，依稀能闻到乌
黑泛亮香浓无比的卤汁味道。这卤水天天不断吸收鹅肉
精髓，循环再生，天天比昨日更鲜更浓更香，煮了又煮，卤了又卤，熬了又熬，从未更换改变。这是一大缸“心血”。
可田道：“卤水里有肉桂皮、川椒、八角、小茴香、丁香、豆蔻、沙姜、老酱油、鱼露、冰糖、蒜头、五花楠肉汁、调味料……好卤水材料一定要重，要舍得。材料三天捞起扔掉，更新一次。——卤汁久留。”
荒山道：“再加大量高梁酒，薪火不绝地熬煮。每次卤鹅，鹅吸收了卤汁之余，又不断渗出自身的
精华来交换，或许付出更多，成全了陈卤，越陈旧越珍贵，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他俩挑了一只最饱满的鹅，卤水泡浸得金黄晶莹，泛着油光，可以照人。店老板用手一摸鹅胸，刀背轻弹，亲切地拍拍它的身子，放在砧板上，朝中一剖，破膛后还有卤汁漏出，也不管了，已熟的鹅，摊冷了些才好挥刀起肉，去骨。嚓嚓嚓。飞快切成薄片，排列整齐，舀一勺陈卤，转瞬间，黑甜已侵占鹅肉，更添颜色，香气扑鼻。老板拈一把葱花和香菜撒在上面，然后打包。
可田和荒山拿着打包好的卤水鹅往出租屋走，只见市场两边有不少拆迁的提醒。这个将近三十年的市场，也要改造装修。可田曾和陈峰多次在这个市场品尝美味，一旦改造拆迁就意味着，从此美食天堂小巷风情：
乱窜的火舌、霸道的香味、粗俗的吃相、痛快的享受，都因此清拆，化作一堆泥尘——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可田边走，边给荒山讲了一个因爱生恨的故事。
男人经营着一家店铺，是个粗人，不算高大，但身材健硕，长得英挺，皮肤黝黑，孔武有力，他胸前还带了一大块翡翠关公牌。
女人小他6岁，两个人夫妻恩爱。一次，十八岁的女人在池塘边上捞鸭蛋，一不小心掉进去，差点淹死，恰好男人路过池塘，英雄救美。女人被
硬朗憨厚的男人捕获，生米做成了熟饭，尽管女人
父母反对，女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和男人缔结良缘。
男人的名字叫勇晟，典型潮汕一代的风格。他无病痛，他健康，他胸膛宽大，他勇敢。他干活时脱了上衣，袒胸，用刀又快又准，胸口挂的翡翠牌子，晃来晃去，展翅预飞。凭良心说，男人那么有男人味，女人都自动投诚，当他干活的时候，附近好些街坊妇女就特别爱盯着他出神。
孔武有力的大男人生就一张孩儿笑脸，女人不免发挥母性。看到有其他女人向自己男人搭讪，女人不高兴，也没多话，心里讨厌那些丑八怪，紧蹙着眉头。
女人长得漂亮，她从前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追求的人很多。但她骄傲、执着、有主见，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只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才遇上男人的。
男人和女人生了一个女儿，男人经常用粗壮的手抱女儿，亲女儿，用胡子来刺女儿。洗澡时又爱搔女儿痒，水溅得一屋都是。——到女儿稍大，四岁以后，女人不准男人再给女儿洗澡。
他涎着脸：
“怕什么？女儿根本时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只是“自摸”。”
女人用洗澡水泼他，女儿也加入战圈。
有时男人喝了酒，有酒气，用一张臭
嘴来拱女儿。女人会扯开他。
男人当天发誓来讨好：
“别小器，吃女儿的醋！——我勇晟，不会对陈水清（女人的名字）变心！”
“万一变心了呢？”
“——万一变心，你最好自动走路！”
又是啪啪啪一阵乱打。女人的手总是在他的“那个部位”。
在一个天气闷热的晚上，勇晟的女儿被枕上的汗潮醒，但还没完全醒过来，迷糊中……
男人和女人没有穿衣服，而薄被子溜下床边，床也发汗了。
男人在女人身上起伏耸动，像一个屠夫。女人极不情愿，闭目皱眉，低吟：
“好疼！怎么还要来——”
又求他：“你轻点。……好像是有了孩子！”
男人呼吸沉浊，狞笑：“女人的事我怎么知道？哪按捺得住？刚才没有看真，我——就当提早去探——”
还没说完，女人疼极惨然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出来出来——”
发生什么事？
后来，男人听见女人不知同谁讲电话，压低声线，状至憔悴，多半（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是丈母娘：“血崩似的，保不住——”
又说：“我拿他没办法——”
又说：“以后还想生啊……”
又说：“他倒掌掴了自己几下，但又怎么样呢。没有同他说，不说了——”
男人有点发愁，很快，抖擞精神到店里去。
虽然有了女儿，男人还是想要一个儿子，潮州人家重男轻女。
一来二去，男人被一个寡妇勾引了。寡妇男人出矿难死了，留下了她活守寡。男人一方面可怜这个寡妇，另一方面也被寡妇的美貌动了春心。
男人在另外一个城市给寡妇租了房子，一有空就过去。
纸包不住火，男人“包二奶”的丑事大家都知道了，早一阵，女人查他的车票，又发觉他常自银行提款，基于女人的敏感，确实是“开二厂”。
女人也曾哭过闹过，他一时也收敛些。但不就又按捺不住，反去得更勤。
女人没同他撕破脸皮，直至偷偷搜出“情书”。
是“情书”，实在是“求情书”。——那个寡妇，唤谢火凤。原来她已经生了一个男孩，建坤，已有一岁。
女人看了那封信，气得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你要把狐狸精带来吗？住到我们家吗？分给她半张床吗？”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贱人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贱人——”
“不要吵了！”男人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女人大吃一惊，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女人和男人吵得天昏地暗。
女人忽然冲进厨房，用汽油淋满一身。她要自焚。正想点火柴——
男人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
他说：“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把这悲剧传扬开去，附近的亲朋好友几乎人人皆知。
男人收敛了一段时间，如常打牌、饮酒、开铺、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打……也偶尔偷偷地去看他的妻儿。
男人是潮州人，大男人主义，他结交什么人，同谁来往，都不跟女人商议。他练功夫，习神打——据说是一种请了神灵附身，便可护体，刀枪不入的武术。
男人的练功房便是天台搭建的小房间。练功夫很吵，常吆喝，所以有隔音设备。每当他举重，或做大动作，便出来天台；如果习神打，便关上门拜神念咒。——他的层次有多高，有多神，没人清楚。
只知他为了保持功力，甚至增强，每十天半个月，都“请师公上身”练刀。
有一次，女儿见他骂妈妈，语气从未如此愤怒：“我叫了你不要随便进去！”
“练功房好脏，又有汗臭味，我同你清洁洗地吧。”女人反驳。
“我自己会打理。你不要胡来！”
他暴喝：“你听着，没问准我不能乱动，尤其是师公神坛，——万一你身体不干净，月经来时，就坏事了。”
又道：“还毒过黑狗血！”听来煞气多大，多诡秘。
原来阳刚的男人，也有忌讳。
这天晚上，男人继续练功。他请“师公”上身后，拿刀自斩，胸三刀，腹三刀，背三刀，头三刀……，斩完后，刀刀见血。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原来，因爱生恨的女人趁男人不在的时候，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不遗漏，把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活活斩死。
男主人死后，女主人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男主人一件一件一件，彻夜分批搬进那一大桶卤汁中。他雄健的鲜血，她
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因此，女人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无法抗拒，一试上瘾，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只魔掌，揪住所有人的胃。——也只有这样，女主人才能留住心爱男人的心魂。
荒山听完，一脸不高兴地道：“本来垂涎三尺要吃这卤水鹅，被你如此一讲，恶心到吐口水。今晚这鹅你自己一个人消享吧！”
荒山把打包的鹅塞进可田的手里，闷头前跑。可田笑着追他道：“你不吃卤水鹅，我请你到湘菜馆吃吧！”
荒山道“听你所言，你不就是对那个又骚情又猛的勇晟有好感吧，不然不会如此滴水不漏的讲述？”
可田被说中了心事，哈哈大笑，拉着荒山去湘菜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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