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痛

  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轨迹，负面新闻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老家。妻子的幼儿园被迫关闭，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同志恋情被渲染成可以传染的瘟疫。为了妻儿老小免受舆论的压力，我主动跟妻子离了婚。

  然而，灾难才刚刚开始。由于我平时甚少参与管理，合伙人早就在暗中做了手脚，负面新闻一出，很多业务搁浅，合伙人卷款潜逃，留下一个缺血严重的空壳公司。我变卖了录音棚和住房，以备继续供应别墅的贷款。没过多久，我收到法院的传票，有人举报我公司存在财务违法行为，我必须补交一笔数额很大的款项，否则将面临牢狱之苦。这个数字远远超过我目前能承担的范围，房贷难以为继，别墅被法院强行拍卖，公司面临倒闭……我陷入四面楚歌之中。我知道绝对有人在暗中陷害，却没有头绪，合伙人也了无踪迹。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我雇了私人侦探，一定要将幕后黑手找到，我要他的命！

  犹如飓风般狂暴的变故，让老徐病倒在床，他的心率紊乱，血压很高，医生说必须有最亲的人安抚，老徐才能度过难关。老徐儿子阿成对我变得非常冷漠，说以往的事他不想追究，但是如果老徐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放过我。我守候在老徐身边，给他放我们以前的录音，流着泪唱歌给他听，我宽慰他我还有股票没抛出，只要变卖就可以度过难关……为了让老徐好起来，我不惜欺骗他。老徐的病情才刚刚好一些，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我接到妻子电话，叫我速度回家，否则一辈子要后悔。我听到是母亲的事，头嗡的一声，险些晕倒在地，在赶回家的路上，我不断祈祷母亲只是病重，妻子在电话里一句都不肯多说。

  我回到家，进门却看到了最不希望看到的灵堂，相框里的母亲慈爱的注视着我，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我的心就像被尖刀狠狠捅了一下，母亲她走了！扶住门框稳住身子，我变得神情恍惚，呼吸几欲停止。回过神来，我步履蹒跚的走近，跪倒在灵前，眼前是冰冷的骨灰盒，那个世上最亲的女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只觉得悲痛欲绝，瘫倒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得快要失去知觉，哭到没有力气出声……被妻子扶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儿子站在一旁，流着泪淡漠的看着我，我连让他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晚年信佛，她了解我的秉性，知道我大抵是靠不住的。妻子说，母亲听到我那些风言风语，知道我面临的险境，她说这是命劫，她已经跟菩萨求过情，愿意以她剩余的生命来换取儿子的平安，妻子说她走得很安详，我哭肿的眼睛又溢满了泪水。收拾遗物的时候，我见到母亲诵经时的念珠，上面满是泪痕，夹杂着血斑……

  母亲的丧事刚刚办好，妻子说她已经变卖了所有我给她的家产，准备带儿子去国外生活，机票已经订好了，后天走，希望我能送送他们，我肯定答应。我答应的话音才刚落，手机响了。

  “风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赶紧回来，我爸不见了”阿成的电话。老徐出事了！不见了？他能去哪儿？我完全慌了神，天啊！你要把我逼成什么样子才甘心？

  跟妻子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匆匆鼓励了几下儿子，我许诺有条件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老徐家。

  见到阿成，我急忙问怎么回事。阿成说老徐在我走后，死活要出院。回到家就恳求阿成把房子卖了，帮助我度过难关。

  “你才是我爸的亲儿子，为了你他都差点要跪下了，我说‘你愿意让你孙子流浪街头你就卖吧，’我爸才没再求我，第二天我爸就不见了，我和亲人们找遍了所有想得到的地方，找了好些天都找不到他，我找不到我爸……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爸，说呀！”阿成边说边哭，我任由眼泪不停坠落。是啊！我为什么要喜欢老徐，如果时光倒流，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喜欢老徐么？会的！我还是会毅然决然爱上他，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无悔！我要找到老徐！

  老徐不在他家乡，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徐极有可能在那。我火速赶往我们相识的地方，没有惊动任何熟人，我在小区外面偏僻的巷子里到处奔走，到处询问，毫无所获。我试着想起一些老徐特有的东西，突然我惊悚的猜测，如果老徐陷入一种无意识状态，他肯定会胡乱叫我“风儿”。按着这个线索，没多久我就找到了老徐。

  一见到老徐，我就扑了过去，老徐就像一个无人问津的流浪汉，脏兮兮的躺在一个破烂角落里，这是一个回收垃圾的地方，老徐被人好心收留，延续了他游离的生命。我抱紧老徐，他已经瘦弱得完全变了形，以前那个完美的身躯只剩下一副骨架，老徐紧闭双眼，胡子杂乱不堪，不时动动嘴唇，我凑近倾听“风儿，等我”……“风儿，我捡破烂可以换钱”……“风儿，我苦命的儿啊”我听得肝肠寸断，已经没有词汇能描绘我的那种悲伤与绝望。我把老徐抱在怀里，紧紧的，什么都不想……如果老徐不醒来，我要一直抱下去，直到我变成僵硬的雕像，这样我就能跟老徐永远在一起了！

《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   我的眼泪在这段时间流的太多，我抱紧老徐，落下最后几滴眼泪，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我的心口很痛，不仅仅是感觉上的痛，肉体上也一样，当晚，我吐了很多血。好心的老板问我要不要帮助，我感谢着说等我干爹醒了再找他，老板不便打扰就走了。

  整个晚上，我伏在老徐的耳边轻声低诉，我把我们过去点点滴滴难忘的记忆，温柔的说给老徐听，每说完一段，我都会深情的呼唤“老徐！干爹！你听到了吗？”

  第二天早上，朝阳映照在老徐脸上，我见到了泪痕。“老徐！我是阿风，我是你的风儿！你快醒醒啊！”我抚摸着老徐深陷的面颊，哭着呼唤，却没有泪水。老徐的眼皮终于动了动，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只开到一半。“风儿！你过来了！我这里有钱……”老徐挣扎着想动，我抱紧他，用力点着头“老徐！我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你先吃点东西”我准备招呼好心老板，向他讨点吃喝的给老徐，老徐的手动了一下，轻轻说道“阿风，不用了，几天前我就吃不了东西，连水都喝不下，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带你去医院，去挂水”我在懊恼怎么没早点想到。

  “不用了，风！我们就这样聊聊天，我随时都可能丢下你，我舍不得离开你，我的孩子！”老徐说完闭上眼睛，混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我伏下身子，亲吻老徐的眼睛，舔掉流出的泪水，我轻轻吻上老徐的唇……

  “老徐！干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你走了我也不会偷生，我要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我要宰了他，然后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聚，永远不分开！”

  “不要，傻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老徐大口喘气，停了一会“否则我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好吧！我答应你，干爹！我会好好活着！”我不想看到老徐难过。我猜老徐知道一些秘密，而他不肯说出来，就是怕我去报仇。

  中午时分，老徐突然精神起来，“阿风！我想洗澡，你帮我擦背好吧！”我正开心的时候，老徐却猛地头一歪，全身松弛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疯子一般摇晃着老徐，表情极度扭曲狰狞……确定再也唤不醒他——生命中最爱的人，我向后跌落，一口鲜血喷向空中，像朵诡异妖艳的花……

  画面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在玻璃罩里的脸同样扭曲狰狞，眼睛圆瞪，眼眶欲裂似乎要掉出眼珠，胸膛剧烈起伏，如狂暴中的黑猩猩……残存着一丝理智只是在好奇自己最后的结局……

  我不知道怎么带着老徐回去的，怎么安葬完老徐，我拒绝承认老徐的离开，我现在只想杀人。我从私人侦探那里知道了结果，原来是老钱那个卑鄙小人。

  某天，老钱正在房间里欣赏他偷拍的，我跟老徐的激情录像，手不停的动着，嘴里狠狠的叫到“老徐，我暗恋你几十年，比不过人家几个月的勾引，我得不到宁愿毁了它，现在你属于我了，我要你怎样，你就怎么样，哈哈……”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变态激情。

  “有快递！”

  ……

  我满身是血，大大方方的从老钱家走出来，老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的下身被……

  我浑身的血腥味让路人惊恐万分，四散奔逃，不久有警车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爬上了老徐家乡最高的山峰，站在最陡峭的那面，编辑了一个短信给妻子，嘱咐他们好好生活，我流浪去了，叫他们忘记我！

  在最后望了眼老徐家那个方向之后，我毅然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摇的落叶，向山谷坠落下去……老徐，等等我！有人说那天听到了这个声音～

  “逃避，他逃避的一生”

  “纵身一跃，追随张国荣的脚步”

  ……

  “反思！社会对同志情的苛刻酿成的悲剧”

  “徐风吹起！一首同志挽歌”

  ……

  我的死带来什么影响，我已经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在坠落的那个时间里，我想起老徐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们这种爱太完美迟早会遭天谴的……多么希望同志也能活在阳光和平等之中啊……

  画面到这里嘎然而止，我残存的理智已经泯灭，整个人到了崩溃的边缘，这预演的未来如此真实，合理，根本就是不能承受的痛！很快我感觉被针扎了一下，然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