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暮秋了，山深日短，云雾里露出一线月亮，宛如一只挤着的近视眼镜。”刘天读着那本书，希望汪叔能够听见，读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房间里格外的安静，三个植物人都睁着眼睛，似乎在专注的听着，龚孟投来赞美的微笑，递过刘天的书，“这书要我看还真看不出头绪，没想到让你这么一读，还真有点意思。”龚孟只是个酒店安保，文化不高，他闲着无聊，发现汪远松床头放着一本小说，于是翻阅起来，可没过几页，他便看不下去。

  “你要是喜欢，我每天读给你们听，医生说了，读小说也是一种唤醒的方法。”刘天不只是对龚孟一个人说，还有另外三个默许了。

  妇女听不懂小说，不过没有拒绝，她丈夫很少来换她，妇女也说过，她丈夫在外面做生意，她辞职专门来照顾少年，所有的经济来源都靠她丈夫。而刘天的经济来源依旧是汪叔留下的那点积蓄，市区房子的贷款王警官暂时揽过去缴，他开玩笑的说，等老汪醒来，让他加倍再还我。

  刘天又开始了自己的有声小说，他每天有五个听众，读到第一百三十六天为止，他不再读小说了，那一天，龚孟的父亲走了，刘天在自责是不是自己读小说产生了反作用，龚孟安慰他，老人年龄大了，抵抗力差，医生也说过最多活不过三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劝刘天不要有负担，好好照顾汪叔。

  龚孟一家走了，也没再有新的患者住进来，龚孟父亲的离开，给刘天和那个妇女都带来巨大的压力，刘天才明白，原来昏迷的人，不知道哪天就会离去，悲伤像打哈欠一样，有传染性，每当妇女捂脸痛哭的时候，刘天总是忍不住落泪看着汪叔，龚孟离开的十来天里，屋里的冷寂磨得一个人志气消沉，刘天时不时将耳朵贴在汪叔的鼻子上，当有热气钻进耳朵里时，他才放下心的抬起头。

  一天清晨，出醒，刘天终究有些恐慌了，他看着汪叔的脸，总觉得不对劲，伸手抚摸，才意外的发现，汪叔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颊，不但消瘦的明显，且脸色泛黄，那宽厚的肩膀竟然轻易地触碰到了锁骨， 他掀开被褥，曾经那鼓鼓的肚子，也干瘪了下去。刘天急忙找来护士询问，长期昏迷的人都会有这种症状，因为不能主动进食，鼻饲摄入的营养不足，患者就会消瘦。

  第一百四十九天，汪远松净重跌到了一百斤，刘天望着汪叔每日的消瘦，心里难过害怕。那不再是汪远松，像是另一个人，骨瘦如柴，可怕的有点皮包骨头，皮肤因为没有了脂肪的支撑，有些老化松软，像老人的皮肤，刘天给汪叔换衣服，看到了盆骨，身上的骨头像是从身体里钻出来清晰可见。

  那些被汪远松穿出气质的衣服像是膨胀的救生衣，再也不适合他穿着了，王警官看着眼圈湿润，他和刘天一样，不曾想到，汪远松会瘦到如此可怜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地看着前方，似乎在告诉刘天，他不在乎体重的流失，只要等到苏醒，这些都可以弥补，能够让刘天相信眼前的人是汪叔的只有这双眼睛，坚毅不失期望的眼睛。

  第一百六十三天，妇女带着少年回乡下去了，他们再也没有资金花费在康复中心，他们选择将少年带回家自主治疗，而有着同样困惑的还有刘天，他也快支撑不住，钱都用在了康复治疗上，这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承受起的支出，更何况刘天还没有家，他只一个人，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照顾一个中年大叔，没有工作，没有积蓄，靠着汪叔的车变卖的钱来维持在康复中心的生活，虽然这是一笔不小的资金，撑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可五年之后呢？有太多的案例，甚至有二十三年未苏醒的患者的这种特例，或许可以心安理得撑到五年，可刘天还是早早的为以后做起打算。

  第一百七十六天，这天王警官休息，特地带着妻子来康复中心，劝刘天出去转转，放松下压力，由他和他媳妇来照看汪远松一天，刘天也很久没有出去了，他曾经想着和汪叔一直在一起，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他回到汪远松的家里，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心里很荒凉，像没有墙可靠的恐惧，他走进屋子，关上门，随着门声的消失，一切静的可怕，他穿过大厅，来到汪叔的卧室，一切似乎都是新的，他记得，这张床，汪叔都没有享受过几天，便睡在了病床上，刘天来到书桌前，一个倒塌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翻开，汪远松手抄着口袋，一只脚搭在石阶上，在阳光下微笑着，刘天抚摸这照片，手指轻轻地滑过，潸然泪下，刘天趴在床上，抱着被，头捂在枕头里抽泣，一百七十六天，他记得，或许这还只是开始阶段，可每一天他都记得，他抬眼又看了看照片，曾经的汪叔浮现在眼前，迷人的微笑永远定格在照片里，而就在昨天，他为汪叔称过体重，快不足九十斤了，他瘦的可怕，像一个饥寒交迫的街头乞丐，寻找着食物吃不饱的干瘦老头，而他还不到四十岁（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

  刘天找了一些生活用品，放进包里，出了门，夜晚，回康复中心的路上，途中经过外滩，东方明珠夜灯闪烁，绚丽多彩，刘天下了公交，来到江畔，他望了很久，缓慢闪烁的灯光整齐划一的镶嵌在高耸入云的大厦上，远处的灯光在他的眼里凝成一团，星光暗淡的夜晚，忍受着无边的黑暗。刘天回忆着一百七十六天心酸，汪叔从病榻上醒来的梦，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

  “喂，刘天。”一个陌生人突然从后面喊到。

  刘天刚回头，便被另外两个人用袋子蒙住了头，带到一辆车上，这似曾相识的一面，令刘天第一反应便是绑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惹绑匪劫持，至少有一点很清晰，汪叔不会再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