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别无它好，就喜欢晚饭的时候，先喝上一杯自家酿的米酒。父亲虽然喜欢喝酒，但父亲的酒量不高，每每逢家里来了客人，陪客的时候，四五杯后，父亲就已经是醉态憨然了。倒是母亲能说会道，陪起客人来是千杯不倒。每提起父亲的酒量，母亲叹了口气说，太老实，喝得太实在了。父亲在山上看牛，有时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两三月的。不上课的时候，母亲就准备好米粮油盐，还有一两瓶米酒，让我给父亲送去。爬山总要花去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哥哥姐姐都不愿意去，这个任务常常落到我这家里老小的身上。挑着父亲的油粮，那几个酒瓶子一路碰得叮当响。有一次，出于好奇，半路上，偷偷有解下酒瓶子，一股醇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可当我大大地饮上一口时，苦味瞬间麻辣着我的舌，没喝上一点就全吐了出来。为什么？这苦味父亲却每晚都要饮上一杯呢？
  
  在山上，总忘记了回家。跟着父亲放牛进山去。父亲教我下套装鸟，设下陷阱捕老鼠，还带我下到溪边去抓鱼，那是无穷的快乐。设套下陷阱，次日就能捕到猎物了。父亲或给我烤着吃，或给我炒着吃，那山上有一种野菜，是野味最好的佐料。但我最爱吃的是父亲腊得金黄的山鼠，伴着几颗野山辣椒，又辣又香，很是好吃。每次炒腊山鼠时，父亲都会伴上一点米酒，菜里就带着一股醇香的味道了。
  
  而今，每每解读父亲，就像是在品那醇香的米酒一般，虽然清苦，但却浓郁芳香。
  
  父亲的爱就像那一座山。
  
  进山与父亲看牛时，父亲都带我去爬牛栏后山那最高峰。站在那山上，可以看得见融安县城。偶尔听到火车的声音，父亲就指着让我看。只见那火车像一只千脚虫，在山峦间穿梭。时而躲进山洞去，时而在绿山间黑乎乎地游动着。父亲感慨地跟我说：“荣儿，看看这山很高，但我们还是能爬上来了；再看看那城很远，但我们只要往前走，总会有一天走到那城去。”我问火车坐过火车嘛，父亲摇摇头叹息：“这一辈子与山为伴，以山为家了。”我望着那穿行于山间的火车，我告诉父亲我想坐火车。父亲告诉我，努力读书，就能坐上火车了。于是，努力读书，坐上火车，成了我那时的梦。那梦写在那最高的山上，那梦写在那山上父子俩的背影里。
  
  1999年9月，我考上了柳州地区民族师范学校，当我包着行囊跳上火车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父亲，想到了那山上的对话。可父亲已经于两年前过世了，我真想如果父亲还在，我要让父亲跟着我一起坐上火车进城去，要让父亲陪我，送我到学校去。可是，父亲再也看不到荣儿的这一天了。他两年前走的时候，都没等我读书回去，也没给我留下一句话。于是，那山的纪念就成了永远的记忆。
  
  而今，每每解读父亲，就像是站在那山上，而父亲就像那座山，顶着我高高地站起来，让我看得很远很远。
  
  父亲的爱就像那一条河。
  
  对于河的记忆，是每年的夏天。那是农忙时期，父亲把牛从山上赶下来，放在山下养。恰逢假期，这看牛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身上。父亲忙完田里的活，带着我摇着小船到河里下网去。下网的最好时间是傍晚，父亲摇着船，我坐在船尾，看着父亲那宽宽的后背，在夜色里朦胧的，好似要溶入月色里，又高大地挺起来。要下网了，父亲换成了小桨，轻轻地一边摆动，手里的渔网轻轻地从船沿边上滑落入水，轻快地沉下水去，只留下一道涟漪轻轻地荡漾开去。下好了网后，我们迅速地找到一个河湾口，在口岸上借着月色搭成宿棚。搭棚前，父亲在河湾口里下了一道小网，等搭好了棚，父亲起火烧好饭，把河湾口的小网一收。哇，那网上挂着活蹦乱跳的鱼儿。我兴奋地跑过去，又拉又扯，可鱼儿被渔网牢牢的拴住了，怎么也扯不下。即使扯下一条鱼，网也被我撕破一道口子。父亲把网收好，挂在竹竿上，两头一拉，然后从这一头，亮着手电，一条一条，细心地一一解下。边解边跟我说：“解鱼要有耐心，先要看好鱼儿被套得最牢的部位，再想办法找到解套的方位，只有一点一点地解开，才能把一条鱼完好地解下来。”听了父亲的话，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可是，还是不能完好的解下一条鱼，有的要么被我扯断了断，有的要么拿下了头，但身子学是牢牢地被拴在网上。父亲看着我笑了，“瞧你这毛孩子，还是这么急性子，先要平下心，慢慢来，就能解开这拴鱼之套。”
  
  父亲把网来的鱼，分出几类的，煮汤的，味美鲜口；煎炒的，味香脆口。月色里，吃饱了饭，我兴奋得睡不着，缠着父亲给我讲故事。父亲抬头望天，指着那圆圆的月亮，就能给我讲很长很长的关于《嫦娥奔月》的故事，又指着那天边的星星，牛郎织女的故事如天上银河一边长，听着听着，我就入睡了。半夜醒来，父亲何时已经出去收了部分网回来了。此时，他燃起熊熊篝火，借着火光，在慢慢地解下网上的鱼。父亲发现我醒来了，等我坐在他旁边，他边解下鱼边告诉我，这网要及时收，不及时收，网上的鱼就会被河里的虾蟹偷吃了。这不，有的已经啃去了半个头，有的被吃得只剩下半条尾了，但很多虾蟹小偷一不小心，那横七竖八的脚此时正被网牢牢地套得不能动弹。
  
  等天一亮，父亲就催促我起床，然后去收最后一道网。父亲把最大的希望放在这最后一道网上。因为这道网是放在河道最宽的地方，也是捕大鱼的最佳位置。果然，虽然每一网不能捕到很多的鱼，但只要网上一两条，那都是一斤以上鲤鱼。父亲看着网上还在跳动的鲤鱼笑了，因为这河里的鲤鱼在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
  
  和父亲在渡口市场上把活鲤鱼卖了之后，摇着小木船归来，此时，红红的太阳正暖暖地升起来，照着闪闪的河面，像铺着一道金光，极其耀眼。父亲高兴了，要唱上几句苗歌，那苍老的歌声沿着河面，慢慢地荡漾远去。
  
  而今，每每解读父亲，就像那条河，以博大的胸怀，溶纳了百溪之流。
  
  这十三年来，解读父亲，就像打开一道又一道记忆的闸门，这记忆里有米酒的芳菲，有高山的巍峨，有河流的上善若水，都围绕着一段情怀，书写着两个伟大的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