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醒了之后，精神头还不错。他还和过来看他的姑父开玩笑说其实他就是想睡一觉。
这一天，亲戚朋友，来的来，走的走。没有多久，又到了晚上。
父亲有些累，早早便睡下了。表哥想替我看着父亲，但被我拒绝了。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光，对我来说，着实不多的。
我一个人在病房里面，安静地坐着，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父亲。这种惬意的感觉，突然让我有些陶醉。我甚至突然想起了那天去小区医务室的情景。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说得太残酷。我很庆幸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不然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
夜深了，父亲突然醒了。
我看着睁开眼睛的父亲，过去问道：“怎么了？怎么醒了？”
“上厕所，憋得慌！”父亲想坐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他。
“我给你拿尿壶！”我说着，去拿尿壶。
“别！我要上厕所！”父亲叫住我说到。
“嗯？上大号啊？”我有些惊讶！
“不是啊，尿尿！但我不愿意用尿壶，那样尿不出来！”父亲说。
听了这句话，我突然很想笑。有什么的啊？拿尿壶怎么会尿不出来呢？
“医生说了不让你乱走动。”我说着。
“你快点扶我去厕所吧，我快尿裤子了！”父亲生气地对我说到。
就这样，我扶着父亲去了厕所。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把父亲扶到床上之后，我想哄着他睡觉。父亲坐在床上，说醒了就睡不着了，所以想和我说几句话。
我说：“白天都说那么久了，怎么晚上还能说啊？”
父亲说：“白天人太多，都跟着他们瞎扯了，晚上没人，咱爷俩好好谈谈。”
我说：“有啥可说的啊，都这么晚了，你好好歇着吧，先休息两天，等身体好利索了在谈呗，也不差这两天。”
“怎么的？和你谈谈还得预约呗？”父亲又有些不耐烦了。
“没，你说，我听着。”我没话了。
父亲其实以前当过兵，退伍后转业，去了个好地方。之后，父亲凭着坚韧的性格，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但也就平平常常，本本分分。家里的日子过得很好，既没有多阔气，也没有多寒酸。在这个小城市里，父亲的朋友还是不少的，而且家里的亲戚也都在，所以，父亲在这里过得很好很滋润。
毕业的时候，父亲曾经想托人把我弄回来工作。但我一直都很倔强。我的脾气和父亲很相似，就是喜欢发火。因为毕业工作的事情，父亲对我发了一次火。而我，则选择用沉默不语来反抗。
最后，我赢了，我留在了北京。当时的我，已经没有生活费了。但我凭着自己课余时间打工挣来的钱，和朋友的接济，竟然挺了三个月。
也许这三个月对很多人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在当时的我来说，已经不容易了。最后，父亲又拖了朋友，在北京暗中帮助了我。所以一直到现在，我的工作都很顺利。不过考公务员则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这是没人帮得了的。
父亲很强权，和他说话，通常我都得让着他。不让着也不行，他的脾气，比牛还倔。越是和他顶，他越是来劲儿。
“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父亲问我。
“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结婚呢！”我说。
“能请来多少朋友啊？家里面去的人不会太多，在北京得有你自己的朋友过来撑场面。”父亲说。
“这我懂。”我说。
“要我说，我就想着让你回来办婚礼呢。可你倒好，非得在北京。”父亲说。
“哪能回来啊，我在北京上班呢。再说随份子钱，老家这边都没几个认识的了。”我说。
听了我的话之后，父亲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我们俩在一起，总是没啥说的。
“爸，以后……小心点儿身体。”我试着引开话题。
“嗯，以后注意！”父亲答应着。
听了父亲的回答，我突然想笑，但是我又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为何父子之间，就是没什么可以聊的呢？我和老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但是眼前的老王不见了，换做了父亲，我就不知道该去说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我和老王是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所以我们之间会有交集。我和父亲都在一个世界，并且是平行，所以我们之间就是这样。
“其实……我也觉得挺好的。”父亲有说话了。
“嗯？”我有些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应该知足了。”父亲说着。
我笑了一下，觉得父亲说的话，总是短小而精湛。但关键是，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眼看着你就要结婚了，我和你妈两个人的愿望也就了了。”父亲淡淡地说道。
“让你们二老操心了！”我敷衍着。
和父亲对话，我总是觉得像是在应付上级的领导一样。父亲小时候是家里的兄长，当兵时是班长，工作了又是领导，在家又是父亲。尽管都算不上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位置。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压力很大，气场很大。
其实我这一点也算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我有的时候也不允许有任何的人或者事情来反驳我的想法和做法。这一点，是好，也是坏。
父亲看了看我，良久没有说话。他要是不说话，我就更没有话题了。
“是不是不愿想和爸谈谈？”父亲又说道。
“嗯？噢……没……没有，你说，我听着呢。”我说着。
“唉……”父亲叹了口气。
听着父亲的叹息声，我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听说你要提前退休了？”我问了句。
“嗯！”父亲答应了一声。
“怕在家没意思，所以想抱孙子？”我又问。
“嗯！”父亲又答应了一声。
“就想抱孙子？不想我？”我说。
“也想。”父亲说。
“那你想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我又问。
“我怕你忙，再说你妈不也是总给你打电话嘛！”父亲说。
“我妈是我妈，我爸是我爸。我妈给我打电话，只能证明我妈是想我的。”我又说。
“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啥！”父亲解释着。
“我是你儿子，你都不知道该和我说啥，那我和你该说啥呢？”我说道。
说完这句话，我有些后悔了。父亲身体才刚刚好转，我不能用这么冲的话来顶撞他。但我有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我喜欢老头，和我缺失父爱，是绝对有关系的。要是他在我小的时候能对我好一点儿，我想我现在也不至于爱得这么辛苦。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亲过我，没有抱过我。甚至连搂着我睡觉都没有过。在别的孩子依偎在父亲怀抱的时候，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甚至想过，父亲为何不先做好打算，然后在生我。我总是被父亲当做是娃娃兵来培养，我丢了太多太多的童年时光。后来的我，对这个世界都看淡了。因为当你没有可依靠的东西之后，你就会胆子大了。
“结婚后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有缺钱的地方，我和你妈给你。”父亲说。
“我不缺钱！我有房子和车。我就想你和我妈能健健康康的，剩下的，比什么都强。你也是，一定要多注意身体，你要是身体不好，我也过不踏实。再说了，老了老了，还没享福，怎么能这样糟蹋身子呢？”我说。
“这我知道，我……就是……我以后注意。”父亲说。
“不能光嘴上说，以前我一说我一定好好学习，你就这样教育我，现在这话，也得我对你说才行。”我说道。
“呵呵，爸知道啊。”父亲喘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爸，你说，我没结婚那阵儿，你是不是挺担心我的？”我问父亲。
“那还用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谁？”父亲说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们担心啥呢？还怕我不结婚不成？”我问着。
“呵呵……咋就不怕？你要是再不结婚，我和你妈就去北京找你了。哪有到三十岁还不结婚的啊？”父亲说。
“有的是啊！好多的到四十岁才结婚呢！”我说。
“呵呵……我……不是想退休了能给你看孩子嘛！”父亲说。
“你还得好几年才退休呢，着什么急啊！”我说着。
父亲笑了笑，没有说话。
“爸，以后我要是有孩子了，不管男孩女孩，你都好好对他吧。把本该给我的都给他们。”我说。
“嗯？”父亲一下子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笑，也没去解释。我想，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一定会是个好爷爷。
良久，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扶着他躺下。他说他累了，他想睡觉了。
父亲躺下后，侧过身，背对着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心里想了很多。父亲啊父亲，你必须要知道，你的很多言行举止，都影响着我这个做儿子的。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但日积月累，儿子的人生确实是被你影响了。
看着父亲的背后，我又有些心软了。或许他不善于表达自己对我的爱吧。不过反过来一想，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理由。倘若我要是有了儿子，我是不是就可以用不善表达来搪塞我不曾给儿子的爱呢？我缺少了太多应有的，而且这些我所想要的，直到现在，我仍在追求，仍在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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