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克制自己，换作以前，他早一拳头挥上去了，可是这个兵，用拳头打服他没意思，他要的是他从心里服气，彻底服气，挫掉他那一身的傲气！
“那就走着瞧，看是我幼稚还是你能扛。不出三个月，你肯定能变张脸，信不信？”
单军冷笑。他太知道勤务兵了。跟首长的勤务兵，就是天底下最会巴结的兵。
“知道勤务兵怎么当吗？会当吗？”
像周海锋那种“讲原则”，到了这儿就能给他上最深刻的一课，单军见多了各种勤务兵，他们到最后只会有一张脸：讨好的脸。
周海锋没再理会，收拾起行装。
单军扫了一眼，周海锋东西很少，很简单，只有个人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还有一些书，连一点儿随身听之类的娱乐物品都没有。
唯一不一样的是一个相片架，周海锋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反扣在桌面上。
单军瞥了一眼，想不到这小子一脸假正经，还泡着妞呢。
“看不出来啊，还有马子呢？”
单军随手就想掀开来看。
“别动！”
周海锋忽然怒喝，单军一愣，他第一次看到周海锋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丫有病啊？”单军反应过来，骂。
“甭跟我装逼，我治得好你！”单军打开门冒火地出去时，还是丢了一句幼稚的话。
单军在家里的“状况”，越来越多了。
不是房间的床板松了，要订床板，就是自行车掉链条了，要么就是钢圈坏了，一会儿又是楼上那些沉重的家具位置摆放不凑手，要挪挪地方换换位置，捣腾了一个上午。
总之，能折腾出来的状况，单军都折腾了。当然，这些事儿，都是勤务兵“分内”的事儿。
当吃饭的时候单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球鞋脏了，回头帮我刷刷”时，单军的爷爷发火了。
“自己刷！”老政委不满地教训。“小周不是你的保姆！不要使唤别人！”
“不是，爷爷，我和小周是哥们儿，感情好，才请他帮我忙的，以前那几个战士，我啥时候劳烦过他们了？关系不一样！”单军重重地说。
“谢谢啊！海锋！”单军回头，对周海锋特别哥们儿、特别亲热地一笑。
单军以为这么变着法儿的折腾，周海锋肯定得爆发了，没想到他还真就估计错了，周海锋还真就能忍，不管单军怎么让他干这干那，周海锋就做，一句废话都没有，连单军奶奶一向很挑剔的人，都忍不住夸了好几次，说小周真是不错，勤快。
单军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他那几双被刷得雪白雪白、干干净净的球鞋，恼火地扔到地上。
他连一点儿茬都挑不出来！
“……操，看你能忍多久！”单军一脚踢开了那几双鞋。
要周海锋真是个软柿子，单军还真就不爱捏了，犯不上。可周海锋是软柿子吗？？
星期天单军赖床，在被窝里头睡大头觉。外面太阳大好，单军奶奶去买菜前嘱咐周海锋把家里的被子都抱到院子里晒，尤其是单军那床，好久没晒了。周海锋把老俩口的被子晒完了，来敲单军的房门。
单军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了也不理，周海锋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起床。”
周海锋站在单军床前。
“……”单军还蒙头大睡呢，没反应。
“起床！”
周海锋提高了声音，见单军还是不动，周海锋不客气，伸手推了推，单军硬给弄醒了。
“……别吵……我再睡会儿……”单军还迷糊着，压根不知道是谁。
“我要晒被子，起来。”
周海锋冷冷地说。
单军这才听清是周海锋，彻底醒了，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恼火地回头。
“……谁让你进来了？我要睡觉！出去！”
周海锋站在窗前，外面明亮的阳光笼在他身上，晃得单军睁不开眼睛。单军说完就倒头把被子蒙上。
周海锋没再废话，忽然一伸手就把被子掀了。
单军全身就穿着条裤衩，一下激灵得跳了起来！
“你！……”
周海锋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抱起被子就下楼去了。
“……”
单军顶着鸟窝头狼狈地在床上，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周海锋！我操-你大爷！”
整个小洋楼都听得到单军的吼声……
不大的休息室，三个男人站着，短暂的沉默。
“训练了。”
周海锋简短地说，就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单军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听着下楼的脚步声，站在原地。王爷靠在墙上，戏谑地看他。
“……搞什么名堂？？”
单军用力抹了一把嘴，恼火地抬起头，瞪着王爷。
“玩玩儿。”王爷无所谓地。
“有这么玩儿的吗？！”
单军火了。
“开个玩笑，没这么玩儿不起吧？”王爷一脸的不在乎。“你火什么？就因为他看见了？”
单军瞪着王爷，搁在平常当玩儿出圈儿骂两句也就算了，可现在单军却无名火缠身，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撞破了，一身的心火无处发泄。
楼下摩托引擎声响起，开出了大队部。单军看窗外，摩托上是周海锋远去的背影，一楼空地上躺着那个口琴。
“别看了，人都走了。”
王爷悠悠地。
“……”单军克制住了往上拱的情绪。今天如果不是看在王爷大老远来的份上，他不会憋住这火。
“……下次没这么玩儿！”单军强压住火气，对着王爷，拉开门走了。
王爷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擦过自己湿润的嘴角……
训练场上，正在延时射击，猫了一个小时靶位才出其不意地突然跳出，又突然缩回去，一片枪响，周海锋的点数却失误跑偏了，教官看靶又看周海锋，粗了嗓门：“周海锋！你心不在焉什么？！”
“对不起，教官！”
周海锋吼。
这虽然是调整训练不计成绩，而且延时靶本来训的就是耐心和意志力集中力，脱靶和漏靶跑偏很正常，可之前的科目里周海锋创造过猫了5个小时一枪击中只出现3秒钟弹射靶的记录，意志力惊人，教官有意把他当狙击手的苗子重点培养，这种程度的失误就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单军也在场边看着。单军让程参谋带王爷去招待所，自己是跑山路回的训练场。
依托射击训练开始了，两人一组为单位，模拟在无依托的状态下利用战友的身体做依托进行射击。
周海锋仰面躺倒，双腿屈膝。单军随后迅速卧倒，抱住了周海锋的腿，枪支以周海锋的膝盖为支撑，向前方靶位瞄准。
这两人依托练习讲究的就是身体的互相配合与协调，还有复杂环境下的快速反应和彼此的默契。单军胳膊环笼着周海锋的膝盖，把枪架稳了瞄准。他眼光向下扫去，周海锋躺在地上，眼睛望着天空。
单军跑回来就直接参训了，两人还没说过话。
弹射靶出现，一排枪声响过，躺着的人都迅速坐起来换对面姿。周海锋也坐起来，转向单军的正面单膝跪下，单军已改成跪姿，枪架在了周海锋的肩膀上。
这下两人面对着面，呼吸近得拂在对方的脸上，视线也碰在一起。
对视了两三秒，单军也没移开。周海锋见单军仍看着他，目光严肃地示意他看靶。
单军瞄了一会儿，靶迟迟不出现，他的眼神从瞄准器中再次移开，回到周海锋的脸上。
周海锋的面孔就在他一探头就能贴上去的距离。他目光微垂，若有所思。单军的目光像被什么牵引着，在这张脸上游走。他似乎就没在这么近的距离好好地打量过他。周海锋也黑了，面孔被日晒淬炼成古铜色，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鼻梁高而笔直，锋利的下颚线条紧绷出坚硬、沉着的力度，而紧闭的唇却微薄，润泽，是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唯一柔软的地方。
单军的目光停在那个部分，周海锋和他自己呼出的热息，在两人之间这么近的狭窄空间里交缠。
单军身上闷热，呼吸有些急促。刚才王爷跟他混闹的触感还留在唇上，那感觉让他惊愕、怪异，甚至反感，排斥。可是现在看着周海锋，他想起和周海锋的那一次，那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单军望着那紧闭的薄唇，他想再验证一次，验证到底有什么不同……
周海锋忽然察觉了他的目光，撩起眼皮。
“看哪儿？”周海锋低沉地喝。
单军被他喝醒了，眼神回到了准星。靶位弹了出来，单军一枪把靶子撂倒，场上再次换姿。
这回是难度最大的背姿。单军坐在地上，两腿分开，周海锋跪姿顶进他分开的两腿中间，低头埋身进单军的怀里，动作迅速而训练有素，双手抱紧了他的腰。
单军把枪架在了他拉直的脊背上。
两人微微动了动，直到找到最熨帖的姿势，静静地搂抱。
沉默，等待。
谁也不知道靶子什么时候跳出来，也许1分钟，也许1小时。
单军托着枪，周海锋在他的怀里。他们就这样维持着搂抱的姿势，一起等待着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靶子。
时间过得很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静止，只有微微吹过山里的微风，不时轻轻吹来，却带不走单军身上的燥热。
单军的心里像有什么在爬，脖子里出了一层汗。
下巴下就是周海锋的头顶，短而硬的板寸蹭动着单军的脖颈。周海锋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胸前，单军的那个位置也跟着被火烧似的，一阵阵发烫。
他瞄着靶位，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下面和周海锋相贴的地方，鲜明而尖锐。
隔着薄薄的作训服，身体紧贴，单军能感觉到怀里周海锋坚硬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贴在他的胸膛上，带给他灼热而有分量的压迫，有力的手臂环在他的背后。
单军的心跳加快了。
透过相贴的地方，周海锋血脉的跳动也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单军的错觉，搏动也是那么强烈……
单军知道周海锋听见了他的心跳……
“……中午你跑什么，有子弹追你啊”
维持着瞄准的姿势，单军用只有周海锋能听见的声音，忽然开口了。
“……中午你跑什么，有子弹追你啊”
维持着瞄准的姿势，单军用只有周海锋能听见的声音，忽然开口了。
中午那一幕，单军知道周海锋都看见了。周海锋开着摩托来，分明是来接他，却一个人走了。单军知道为什么，却故意似的问。
“别说话。集中精神。”
周海锋冷酷地打断他。没有交谈的意思。
单军调整了一下枪姿，避免把重量都放在周海锋的背上，平端着，瞄准前方。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哎。”
片刻，单军低沉地喊。
“上次那问题，你答案呢。”
周海锋一愣。
那天丢炸药包时问的问题，没人记得了，除了他俩自己。
后来不提，不代表单军忘了。单军知道周海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单军既然当初问出口了，就没打算装傻，当这个问题就过去了。
周海锋没答他的话。枪随着单军的嗓音有些晃动，周海锋感觉到了，手臂警告似地收紧。
“别动！”
周海锋低喝，声音震动着单军的胸膛。
“我知道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呢”
单军像想要一个证明似的。这大概是他当时突然那么问的原因。
“我怎么看你不重要。行了，闭上嘴。”
周海锋的声音在他怀里。
两人的姿势抱着，身体紧贴，彼此的说话声只有互相才能听见。
“你这等于没说。”
单军眯着眼睛观察着前方。
“看好你的靶！”周海锋粗暴地提醒。
就在这时，靶子突然毫无预警地跳了出来。等了太久注意力涣散的兵们猛然回过神来匆忙射击，已经来不及了，靶子已经下去了，竟然有一半的人跑靶，单军也不例外。
“操”单军拉了一把枪栓。
教官在远处骂着：“单军！魂儿飞了？！”
“是！”单军大声回答。
最后一次换姿，周海锋转过身坐躺在单军两腿之间，背靠在他怀里支撑重心，单军环住他，枪架在他膝头正面射击。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一对偎依的情侣，部队训练时那些战士没少拿这姿势互相开玩笑，说在部队这缺女人的环境，没老娘们儿搂只好搂个老爷们儿，过过干瘾。
说是玩笑话，但这姿势两人都舒服，所以依托射击训练时候，这姿势是比较常采用的。
“你右手边，三点钟方向，我裤子口袋。你摸摸。”
单军对周海锋耳语。
“摸呀。”
见周海锋没动静，单军催促。
周海锋经不住他催，手移了过去，摸到了单军的裤袋，在外头摸了下。
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东西。虽然没拿出来，但那鼓起的形状，已经能摸出是什么。
那个口琴。
“不是有意的。没摔坏。我都擦干净了。”
单军下楼就捡起了那口琴，仔细查看过，幸好壳子是软塑料的，一点没损坏。
“晚上没事儿，你再教教我。”
单军低声说。
“还想再跑一次靶是吧。再讲话，收拾你。”
周海锋两眼锁定着前方靶位，盯着随时可能跳出的弹靶，那句“收拾你”，说得果断又有力。
“收拾我，现在这形势，只有我收拾你吧。”
单军弯起了嘴角，故意似的拢紧了下胳膊，把周海锋更往怀里圈了圈，手臂蹭过他的下巴，宣示对周海锋咽喉的掌控。
“想试试”
周海锋话音落下，脚后跟突然猛弹撞了下单军的脚，这个动作太快，有力，在教官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被发现，准确地击撞在单军脚踝的酸筋上，撞得单军脚脖子一阵抽搐。
“操……”单军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来！
阳光照射着靶场，风过山林发出簌簌的声音，青山连绵，不知是哪个山坡的野花香飘来，连火药的硝烟味都没能将它们掩盖。
单军拥着周海锋，这样坐着，枪在他的手里，紧张肃杀的靶场，他却被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笼罩。
宁静，放松，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那么舒畅，难以言说的愉快，钻进每个毛孔。
仿佛这里不是战场，没有硝烟，只有他和怀抱里的人，在青山环抱、阳光拂面里，坦然偎依着。
以前面对他，周海锋总是转身离开，只给单军一个背影，但现在，周海锋却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他的怀里，将重量和后背完全交托在他的身上。
单军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好像他一直想抓住的什么，终于抓在了手里，他完全掌控了，占据了。单军闻到周海锋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汗味和青草与泥土的味道，雄浑，粗犷，还有一种独特的男性体味，钻入单军的鼻尖，像雨后的林间草地蒸腾的阳光和大地的味道，带着原始，野性……单军情不自禁闻着那个味道，他慢慢把头压低，凑到周海锋的脸旁。沉闷的呼吸，像那迟迟未弹出的靶位，让单军闷热。张开的腿间碰触着周海锋的部位，血液在加快，单军血往上涌，不知道是因为压迫还是别的什么，下头竟然渐渐变了形，无所遁形。他知道周海锋也察觉了，一股异样的沉默降临，直到蓦然急响的枪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依托训练结束后，教官宣布明天将会有一场演习，具体内容不知，全体等候命令。
单军到招待所，才发现王爷丢了句话，已经走了。王爷说这破地方他不想待，他在隔壁XX市镇等他一天，单军要跟他走，就收拾东西去找他，要是等不到他，就当他这趟没来。
单军知道王爷这是性子又上来了，可这回单军不打算迁就，随他去了。要生气还是算账，等回大院了再说。
当天晚上熄灯前，周海锋到了单军床前。
“你来一下。”
周海锋说，示意单军跟他出去。
单军一愣。这是这几天来周海锋第一次主动找他。他意外了。
“干什么，你俩有啥悄悄话啊，我也去听一个？”唐凯嬉皮笑脸地跟上来。&n/ⓜ.9969ⓧⓢ.ⓝⓔⓣ/言情小说网/bsp;
“没你事儿，待着。”
周海锋在前头走，示意单军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营区。单军跟在周海锋后面走着，一路上周海锋都没说话，也不回头，单军也不问他要去哪，直到周海锋把他带到了营房后面的山坡上。
“你要说什么？”
周海锋在没人的树林里站住了。单军也跟着他站住。
周海锋转过身来，月色下的面孔没有单军以为的暧昧或者迷离，相反严肃。他没有逃避眼神，而是直接地注视单军，那目光笔直，笼罩着他。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你。”
周海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