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带您回家

  南国八月，正是多雨的季节，人的心里都是湿漉漉的。

  几天前，妻告诉我，咱哥来电话，说叔在那面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迅速拨通他儿子的电话，哥哥说：“他这几天可能着凉了，那个老慢支病又犯了，一直在咳。他天天在念叨你呢！”我的心骤然缩紧，赶紧安慰道，“您别急，我安排一下这面的事情就过去。”这时，我听到他在电话那面痛苦地喘息咳嗽声，是他走了过来，拿起听筒，喘息着说，“没事没事，就是着些凉，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告诉他，“安心休息，我几天后就到您身边了。”

  夜深了，我无法入睡，想起上个月他离开京城前的情景。七月初，京城暑气难耐，正赶上京城暑期长假，他说，“我和你婶去你哥那呆两月，你安安心心地工作，不要太挂念我们。”我叮嘱他，“好好去休整一下内心与身体，我这里也不要太挂念！” “听你的，知道啦——”，他故意拉长腔调，调皮地笑起来，灿烂地像个孩子。可现在，想起他期盼的眼神，那张憔悴的病容，心痛难安。我知道，人老了，身体不舒服时，想家想我，便成了他内心中最强烈的思绪。

  记得六年前的一个深秋，在复旦大学演讲的中途，他的老慢支病发作了，痛苦的连说话都无法进行。我连夜飞到他的身边，在当地医院做了基本诊治后便搀扶着他赶回家里。

  还有一次是在香港中文大学，在一次夏季会议的中途，室外的高温与室内空调的超低温让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当我赶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时，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在香港机场，我挽扶着他，一老一小互相紧紧依偎着慢慢前行，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安慰他，“以后不要怕，不管在外遇到什么事，不管您人在哪里，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到您身边，把您带回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好，好儿子，咱一起回家！”我背转身去，泪水情不自已，手里牵着苍老的他，其实是一个想我的父亲，想家的孩子。

  他已过了杖朝之年，我们互相依扶已经十载有余。在匆匆流逝的十余载生命的河流里，没有两性之欢，没有床第之娱。在生命的深处，是爱人般的互相依恋，是父子间的互相牵挂，是师长间的互相鼓励。岁月已经把两个人的生命与血液紧紧相融在一起，血脉相连，并且蔓延到彼此的家庭，蔓延到彼此无数亲朋友好友啧啧称叹的目光里。

  美国西北部的一个城市。八月，天气清凉。

  几天后，飞越千山万水，万里迢迢赶到他的身边时，已是国内凌晨时分。

  他微微睁开眼，一脸倦容，静静地靠在书房的靠椅上，那头原来清亮飘逸的白发变得暗黄。那张红润的面庞已憔悴不堪。宽大的书房里安静而典雅。一首萧邦的钢琴名曲在房间里像清泉一样静静地流淌着，两盆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叶片闪亮，在空气中幽幽地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

  见到我进来，他高兴起来，想站起来，可一动就又咳了起来。我紧紧地将他的手抓在手心，放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前胸后背，然后帮他梳理有些蓬乱的白发。“按时吃过药了？”我问道，“吃过了。飞这么久，你赶紧休息一会，听话——”话没有说完他又咳嗽起来。

  我轻轻地将那张憔悴苍老的脸捧在手心，眼窝里不觉禽满泪水。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神里蓄满了慈爱，神态安详，如一潭秋天里幽静的湖水。我心酸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的头靠在我的怀里。“想我了吧？” “嗯——”他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答应着。“再休息几天，咱回家，好吗？”“好——” 他的腔调里带着孩子般纯净天真的快活与开心。

  第二天醒来时，婶告诉我，他今天精神非常好，咳嗽也好了不少。我的内心也跟着愉悦起来，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成了他内心的一剂良药。见到他时，他面色有了红晕，吃饭也跟着吃了不少，经过一夜的酣睡，咳嗽平稳了很多。家人都跟着开心起来，婶高兴地与我说，“你一来他就什么病都没了！”他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微笑着，并不做声。

  五天后，我们三人踏上了回国的行程。在机场，我紧紧挽着他和婶的手，慢慢行走。他快乐的像个孩子，一边向送行的哥哥挥手告别致意，一边嘴里嘟囔着“回家喽——”。其实，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永远铭记着一句话：“无论千山万水，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无论您在哪个地方，我都要在第一时间把您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