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回家,你说这小材子,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调皮了,也不缠着我了,是天天地给我打溜须,吃着饭也拿眼睛溜着我;我这刚吃完一碗饭,他赶紧站起来抢我饭碗,给我去盛饭,整得我心里直没底儿。夜里睡觉我更加小心了,我打兑几个孩子躺下,就上老叔那屋自个儿睡。那天下半夜,我起夜回屋,忘了插门。睡得眯眯糊糊地,就梦见在一个小河边,老叔跟我坐在草地那说话。好象还是在苏联,能听见手风琴声嘛。河对岸不远是工厂,树阴遮着要落下去的太阳。老叔看着缎子面似的河水,说:“我还学了不少苏联歌呢。”
“是吗。”我缠着老叔说:“唱一个。唱一个。”
老叔就唱了个《山楂树》。
我依在老叔怀里听。
老叔唱完了,他抱过我,亲我,也摸我鸡鸡,说:“想死了。”
“这旮瘩真好。”我跟老叔说:“对了。老叔,大头要结婚了,是一个挺老胖的乡下姑娘。”
老叔说:“那我也结婚,给你娶个苏联‘玛达姆’。”
“啥是‘玛达姆’?” 我知道“玛达姆”是俄语里姑娘的意思。我是故意问老叔。
老叔就笑,说:“大狗熊。”
我扑倒老叔,骑老叔身上叫,说:“我看你就是大狗熊。”
老叔翻身压在我身上,扒着大嘴,说“那我就吃了你。”
“叔。叔。”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叫,不是我的声,也不是老叔的声。我睁眼看,我的天啊,是小材子,紧搂着我躺我身边,嘴贴着我腮帮子,小手撰着我鸡鸡。
“醒醒。醒醒。”我推醒了小材子,说:“你这孩子,回你屋睡去。”
“叔。”小材子还是抱着我不撒手。
我起身给小材子披上衣裳,撵他回去了。
过了年,老叔来信了,说他参观了苏联的工厂和集体农庄,也看了克里姆林宫,说他现在正在学习,一切都好,不用挂念。老叔还给孩子们寄来好几张苏联电影明星画片。画片是挺好看,男的女的都有。我故意把画片扔桌子上,叫几个孩子自个儿挑,谁喜欢哪个,拿哪个。我看,栓子拿了一张演《乡村女教师》的那个女演员的那张,这叫我心里挺高兴。小材子是哪个也没看上,他一张画片也没要,剩下几张全叫小雪划拉走了。
十一之前,我正在班上写材料,川子舅来了个电话,说玉良来了,叫我赶紧回家,还说玉良急着要走。这个关玉良啊,总是跟急屁股猴似的,我说,我写完这个材料就回去。等写完材料,再给科长看完,都快四点了。我急急忙忙赶回家,川子舅说:“你咋才回来啊?”
我问:“玉良呢?”
“走了。”川子舅说:“他赶四点半的火车。”
“哎呀。”我说:“这好不容易来家了,咋就不等我呢,就不能在家多呆两天啊?”
“你问我呢?”川子舅说:“你师娘给我打电话,我这就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你瞅,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
师娘也说:“我跟你爹那么留他,都没留住。”
“在组织的人都这样。”川子舅说:“他能来看一眼,就不错了。”
我问川子舅:“玉良他是打哪来,又去哪啦?”
“他从朝鲜刚回来,回锦州。有新工作等着他呢。”川子舅说:“这小子,出息了。当领导了。”
我说:“是吗。”
“还有好的呢。”师娘说:“他要结婚了。”
我问:“啥时候?”
师娘说:“国庆节就办,还叫咱去呢。”
“那我可得去。”我说:“哎呀,就是我叔回不来。”
“我都跟玉良说了。说你叔在苏联学习,这小子高兴得直搓手。”川子舅说:“玉良也跟我说了,你叔就是他亲爹。”
我说:“他跟你说了?”
“你早知道,咋就不跟我说呢。”川子舅骂我,说:“你还有啥事瞒着我?你个白眼狼。”
“十一”,我跟川子舅带着小栓子,小雪去了锦州。俩孩子头一回坐火车,高兴坏了。小雪抢着要坐靠车窗的座,小栓子蔫蔫地紧着让小雪。到有个哥哥样儿。
玉良的婚礼挺简单,一间小房一张床,两铺盖卷,墙上贴着毛主席像。来了些个同志,撒了把喜糖。拜天地也换了新式的,先给毛主席敬礼,再给同志们敬礼,再给川子舅和女方的父亲敬礼,没有了夫妻对拜那一说。拜完天地,大家伙儿笑着喊着,叫一对新人说说恋爱经过,玉良红着脸说:“都一个单位的,全认识,没啥说的。嘿嘿。”
“那也得说。”一伙子人不依不绕地还叫。
“嘿嘿。”玉良说:“我看上她了,就给他写信。她就跟我好了。”
一伙子人就叫,说:“太简单了,让新娘子说。”
新娘子挺大方,她甩了一下扎着蝴蝶结的长辫子,红着脸一笑,说:“我给大家唱个歌吧。”这就亮开嗓子唱起了《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新娘子是挺带劲,腰板拔直,戴个白色眼镜,一身列宁装,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
新娘子唱完,大伙儿也叫玉良唱,玉良跟大伙儿求饶,说:“真不会,真不会。”这就紧着给大伙儿捧瓜籽儿。大伙儿磕着瓜籽儿,嘻嘻哈哈地又唠了会儿闲嗑儿,婚礼就完了。
天还早,新娘子拉着小栓子跟小雪,跟川子舅说:“舅,你们先说话,我领孩子们去玩会儿。”
“这咋说的。”川子舅对新娘子说:“你也该歇歇呢。”
玉良说:“没事啊,叫他们去。”这就忙和着去买酒,说:“高兴。咱喝点儿。”
不大功夫,玉良整来了酒、菜,往桌子上一搁,又找来三个大搪瓷茶缸子,倒上酒,说:“喝。”
“我天呀。”我说:“你要吓死谁咋的?”
“嘿嘿。”玉良说:“凑和吧,以后就好了。”
川子舅跟玉良说:“30了,得赶紧要个孩子了。像你这大,人家都三、四个了。”
“赶趟儿。”玉良说:“这要是我爸在这,多好。”
我说:“明年他就该回来了。”
“哈哈。”川子舅说:“等明年你爹回来,你能叫他看见大孙子,这老家伙还不得乐疯了啊?”
“那到是。人到了岁数都希望儿孙满堂。”玉良说:“我就不想多要孩子。全子,你知道那个朴炳哲吧。”
我问玉良:“你见着他了?”
川子舅问我:“谁呀?”
我说:“妞妞他爷爷。”
“怪可怜的。”玉良说:“我写信没跟你们说。在朝鲜我们做的是车辆调配和运输工作,那时候随时都有美国飞机轰炸,夜间行车不能开车灯。道黑,那些朝鲜小姑娘就穿一身白衣服,站路边给汽车当路标。有一天夜里,我就看见妞妞正站路边那。我喊她,她也认出了我。当时有任务,也不可能停下来说话。过了几天,谁知道她是怎么打听到我们车队的;她领着她爷爷来看我。见面,还是一顿感激的话。朴炳哲瞎了……,”
“是吗?”我急着问:“咋瞎的?”
“朴炳哲跟我说,妞妞的父亲牺牲了,母亲去了担架队,也没回来。他看妞妞是个孙女,就一心在想要个儿子。”玉良说:“妞妞的父亲是52年牺牲的,那时,朴炳哲都55了。你说他,为了要个儿子接须他家的香火,楞娶了个30多岁的寡妇,到底要了个小子。”
“咳,少见多怪。”川子舅说:“那有啥新鲜的。78还打种呢。“
“你听我说啊。”玉良说:“敌机轰炸,炸塌了他的的房子,他去救小孩,结果,房梁掉下来,烧瞎了他眼睛,那小孩也死在他怀里了。”
“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川子舅说:“死人,你就怨生孩子?一点儿都不挨边儿的事。”
“要说人也怪,争来斗去的干啥?”我说:“大伙儿都和和气气地多好。”
“你想得美。”川子舅说:“从古到今,哪朝哪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想踩着别人过好日子的,还正经不少呢。”
“呵呵。”玉良说:“你看咱这是说哪去了?好日子就是打出来、斗出来的,不然,敌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投降。”
玉良那住的太紧巴,再说,也不能耽误上班。第二天,我跟川子舅就领着孩子回了沈阳。回到家,我给老叔写了封信,告诉他玉良结婚了,还给老叔寄去一包玉良带给他的喜糖。可两个月过去了,老叔一直没给我回信。怪事。
12月6号,我到铁西去办事,回来的路上正路过老叔他们厂子,一想,那天正是老叔他们开资的日子,就梢脚把老叔的工资领回来,也省得再叫张叔往家送了。在厂门口,我看见光荣榜上贴着郎师傅和小疙儿的大照片,胸前还挂着大红花。
在财务科,我听他们说,苏联那边给厂里来信儿了,说老叔他们学习提前结束了,这月底就能回来。我心里一阵高兴,核计这下总算有盼头了。取完工资,我刚从财务科出来,就听走廊上有人吵,听说话声好像是秃子妈。我还核计她来这吵啥呢,就看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推着秃子妈,一边劝,一边往楼梯那走。我不想和秃子妈照面,就顺脚去了躺厕所。
从厂办公大楼出来,我核计,挺长时间没看看郎师傅了,就又顺道去了车间。小疙儿一身油渍麻花地跑过来,他把我迎在车间大门口,嘻皮笑脸的说:“视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