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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小周这件事，终究成了甘孜里头的大新闻。
姑且不论姻亲两家都是有脸有面的，婚礼现场也是宾客盈门，当天全被放了鸽子。就小周抢人的那个阵势，也被人津津乐道，成为一段演绎出许多版本的传奇。
不过谁也没有当天亲历现场的廖老师说得好，再加上他舌灿莲花，手舞足蹈，极为传神。
“我当时和老陈当时就在扎西身后头的车上，看得一清二楚。”
见同小组其他人都迫切地望着他、等他说话，廖老师极为得意，不过他也没刻意卖关子，赶紧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本来扎西骑起在马儿上都嘛，我们接亲的人都跟起在后头。正走到政府大街那个街心口，突然就看到一辆大越野冲了出来，堵在接亲队伍的前头。当时大家都懵了，不晓得发生了啥子事情。”
“你们没看出来是小周的车啊？你们前晚上不是还看过他的车都嘛？”
高升平在一旁疑惑地问到。
“哎呀，高师。那个时候大家脑壳都晕了，哪个还认得到是小周的车嘛。直到小周开车门下了车，我们才认到是小周。他冲到扎西的马儿跟前，不晓得朝扎西喊了几句啥子话，扎西就下马跟到他上了车，两个人开起车跑了。”
“那你们这些跟到的人没得反应啊，没得人去追啊？”
王干事也忍不住急切地问到。
“哪门没得人去追嘛？等大家反应过来，好几辆车就跟到追了过去，我和老陈坐的那辆车也跟到追。你晓得康定这个街窄，小周那个车再大也跑不动都嘛。眼看到就要追上了，突然街两边巷子里头钻出好几辆跑车。我给你们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颜色这门骚包的跑车，红的粉的绿的蓝的花的，全部是那种、那种……”
说到这里廖老师不太肯定，转头向对车颇有研究的陈老师求证，待得到眼神肯定后，这才接着说到，
“全部是那种世界级名牌跑车，啥子法拉利保时捷奔驰奥迪之类的，全部堵到了小周的车后头。后头追赶的车根本过不去，只好看到前头小周的车越跑越快，最终跑出康定下了山。”
这事过于离奇，随后造成的社会影响也很大。女方家对此不依不饶，与扎西小周同组的几人，都难免遭人盘问怀疑，最后还是扎西的活佛叔叔出面，才摆平了此事。今天听廖老师完整还原现场，大家听完后唏嘘之余，都不再说话。惟有高升平心潮澎湃，莫名地激动高兴，他甚至想象到小周扎西驾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一边开车大笑，一边高声唱着歌。车后面跟着几辆彩色的跑车，像极了那天边的七色祥云。
“我看那扎西倒是很开心小周来了呢！”
陈老师忽������.⁶⁹₆₉ｘｓ.����然没头没尾地补上这一句。众人听了，除了小姜不明所以，都欣慰地默默笑了。
另有一桩事情，就是高升平已经收到教委调函，即日起就可以返回原单位工作了。当然调函上原文不是这门说的，上面只说成都市要开展教学改革，二十三小急需高升平回去主持相关工作，所以提前结束在甘孜的支教工作，望支持配合。同组的老师听闻此事，纷纷前来恭喜高升平。高升平一一谢过，又约定大家日后成都相聚。
临行前高升平特地抽时间去了趟邱勇家，上次答应给娃儿选参考书的事情他一直放在心上，这回专门精选了几本送过去。他极力劝说邱勇夫妇送儿子回成都读书，并拍着胸部保证娃儿读书的事情自己会尽心尽力，全然不记得之所以来甘孜遭罪的前车之鉴。不过，高升平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与邱勇的发小之情，另一方面则是知晓邱叔叔孔嬢孃二老的心思，希望能促成一家团圆。
晚间与张海波说起此事，张海波笑骂他不长记性。明明才因为帮别人孩子读书被判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甘孜支教。现在刚刚翻了身，就又迫不及待地要揽祸上身，帮人娃儿落实读书的事情。
“我看你就是个庙里头菩萨，但是是泥巴塑的那种。”
“啥子嘛，从小一起长大的都嘛。再说别个屋头老人就盼到带孙，我这门做也就是举手之劳。”
“那哪门你不对我也顺便举手之劳一哈诶？”张海波别有用心地问到，“我也多造孽的都嘛，遭人整得班都上不清净了。”
“你那个算啥子造孽嘛？自己骚棒，该鸡儿背时。”
张海波既然说起这件事情，高升平就不得不多问几句。原来褚健在中间找人搭桥，双方已经初步达成了赔偿调解。就后天晚上，大家约到一起，张海波还要当面赔礼道歉。
“你不是后天正好回来都嘛？又不来陪我，给我扎哈场子？”
“褚哥和老吴他们几个陪你去都嘛，褚哥办事你我都放心。那天我回成都好多事情要做，我同学要回新疆了都嘛。我得趁他走之前把屋头的事情理顺了，免得别个走了都不安心。”
“哦。”张海波讪讪答应到。
高升平其实是不想去！
倒不是他觉得张海波这个事情丢脸，而是数日来，他心思震荡翻涌，有了许多新的勇气和决断。小周扎西这件事情给予他的震撼太强烈，那种久违的为爱生死、行走天涯的激情，陡然点燃了他内心沉寂许久的火堆，以至于最近几天都不太睡得着觉，想着自己的事情不觉入了魔怔。
“要是我也去恳请他留下来，跟着我在一起生活，他会不会也会说愿意呢？”
在康定回成都的路上，高升平就知道他妈老汉今天出了门、去金堂买红海椒并不在家。但当推开家门、见只有王建军一人在屋头的时候，高升平还是有些尴尬与畏缩，更何况他本来就有点心怀鬼胎。
王建军倒是丝毫没有察觉什么。见高升平回来了，他一边招呼着放下行李让先去浴室洗把脸，一边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和饮料放在餐桌上，等高升平出来吃。
高升平洗完脸后，敞着个衣领子就走了出来。王建军见他头发还湿漉漉的，顺着发根直滴水，把后脑勺肉褶叠起的地方打湿了一大片，忍不住接过了手里的毛巾，把高升平拉到跟前，细细致致地帮他擦干了水渍，嘴里还略带嗔怪地说到，
“哪门这把岁数了还像个细娃儿样诶，擦个头发都擦不干？”
“哦。”
高升平红着脸应了一声，像个小学生一样，一动不动地规规矩矩站着，任由王建军为自己擦干后脑的水珠。这王建军本来就比高升平高上半个头，半年光景下来又发福了几分，身材略加圆润丰满。此刻，他与高升平面对面站着，用毛巾为高升平擦着头发，凸起来肚皮不时顶着高升平的肚子，一下一下颇有节奏。健壮的双臂贴着高升平的脸颊，伸到了脑后，用毛巾轻柔地为他擦干水滴。
这一切王建军做起来极其自然。他素来照顾人颇有心得，帮忙擦头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那高升平却在声色欲念的地狱里走了一遭，享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一贯做事不甘人后的他，此刻不过假装是个木偶人，一动也不敢动了。
两人顺势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王建军的机票是高升平订的，就在三日之后。本来高升平不想这么急的，但王建军说建梅要生三胎了，赶着早点回去把妹妹接回家照看一下。
高升平估么着王建军这么急，可能古丽也在一旁催促过了。因为王建军之前还说想多待一段时间，现在却这么急，应该不只是建梅生娃娃的事情。不过反正迟早都要回去，早别与晚别，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建军拿出纸笔，把老高日常服药与理疗的内容，一一为高升平列举，又特别嘱咐护理手术伤口的重点事项，生怕遗漏半点。高升平见他认真写字，下笔极重，字却写得歪歪扭扭，颇有童趣。
王建军知道自己字写的不好看，颇为羞涩地说这些年都是体力活做得多，字却没空练习，不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字写得好看。
高升平连忙收回凝视的眼神，笑说道自己写字也一塌糊涂。不曾想王建军接话到，
“我看那个张处长写字倒是极其好看呢，应该和你一样，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高升平没想到王建军忽然说起这件事，赶紧假装咳嗽了两声，试图把话题岔过去。不过那王建军并未停止，继续说到，“你们都是读书人，自然是兴趣爱好啥子都是差不多的，话也多，彼此都聊得来。不像我这个大老粗，话都接不起几句，说话也不漂亮。除了下点蛮力，啥子都帮不到你的。”
“军哥，你快别这门说。你帮了我、帮了我屋头好多，我心知肚明。我啥子都报答不了你的，惟愿以后你一辈子过得幸福稳当，我就安心了。”
高升平连忙辩说到，
“你看你这里嘛。马上回去，工作啥子的都顺利。屋头这边诶，快点成个家，生个娃娃，不就又是一大家人了啊。我想叔叔嬢孃在天上肯定都希望你以后过得轻轻松松的、幸幸福福的，我妈老汉和我也都是这门想的。”
“嗯”，
王建军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抬起头，看着高升平，语气沉重地说到，
“我老汉死了那年，我一个人守着他的骨灰盒，整整住了小半年。没得一个人关心过我的生活，没得一个人问我心头难不难过，直到我打通了你的电话。”
他见高升平开口想说话，马上举起了手，情绪有点激动地抓住了高升平的手臂，
“是你和叔叔嬢孃，重新给了我家的感觉。你们对我那门好，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你又陪我到处办事，从来没得一句怨言。同学那些和我聚会，我晓得都是看你的面子。那次回了成都之后，我好像重新活了过来，这才想着以后的生活有了点眉目。”
王建军显然情绪是极其高亢的，ⓌⓌⓌ.₆⁹₆９xs.ⒸⒸ高升平手臂被他抓得隐隐作痛，更被他说的话震撼到不敢轻举妄动。何曾想自己的妄心之举，竟有了这样的善果因缘。
“所以，”
那王建军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我就快点想回来，看望叔叔嬢孃和你。没想到高叔叔却是这个情况，我伺候他这点时间，根本没得啥子用，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一天天地病好不起来，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话已至此，两人都已泪眼滂沱。高升平见王建军极其用力地拽着自己的手，他因为心里的痛苦，把脸伏在了桌沿旁，肩膀一起一伏地不停抽搐。
高升平流着泪要把他拉起来，王建军却怎么劝说也不肯抬头，生怕高升平见到他涕泪横流的模样。高升平执意用手去捧起王建军的脸庞，那里早已沾满了泪水，将手掌与脸庞的皮肤牢牢地粘连在了一起。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庞啊！既成熟又坦诚，既苍老又纯真，既坚强又脆弱，既任人依靠又待人垂怜。四目相对，全然剩下毫无保留的心迹与最真实的心愿。
不知何时，两人开始拥抱在了一起，互相拍打着背脊，安慰着彼此。不知何时，两人开始耳鬓厮磨，互相轻抚。又不知何时，高升平放肆地吻了王建军，紧闭着眼睛，喊出了心底的真实。
他大声哭喊着恳请王建军留下来，陪伴自己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别离。又大声哭着道歉，说很对不起王建军。过往一切，自己并没有几分诚恳相待之意。那王建军一句话没说，只牢牢地抱住高升平，不肯说一句肯定或者原谅的话语。
两人的痴缠，终究被一通电话的铃声打断，那铃声如同警醒的钟声，及时将情欲迷乱的二人，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高升平从沙发上起了身，并不敢用正眼看在一侧整理衣衫的王建军。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堪堪下午五点半的样子。手机拿起来一看，却是褚健打来的。高升平寻思着是要交代晚上和事宴的事情，于是略略清了清喉咙，这才接起了电话。
“高升平，你这哈在哪里诶？回到成都没得？”
褚健劈头就问，雷厉风行，言语间竟有一分压抑不住的慌乱。
“我刚回来啊，褚哥。哪门？”
高升平听他语气不对，不敢拖泥带水，赶紧答了过去。
“那你快点到军区医院这边来哈，快点过来！”
“哪门了，褚哥？你把话说清楚。”
高升平没由来地心里一慌，陡然站起了身，等着那边的交代解释。大约停了两三秒，才听到褚健在那边语气凝重地说到，
“海波娃儿，遭那个恶婆娘带起一群街娃堵到路边边，砍了十几刀不出气，还把两个脚的脚筋都挑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