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3章

  园子里花木森森。灯影沉沉的，连王妈背影也显得模糊一片。王峰忽然又想起了丰子恺的那幅漫画来。一弯残月照着那杯盘狼藉的冷清院子。只是这个院子里多了两个孤独的老人。和一批看似有情却是无情的草木。他们要的不是这豪华的房子，也不是那些权力。仅仅是他们所生的所养的那些儿女们的一点点温情。那一点份属于他们根深蒂固的天伦之乐而已。王峰也许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可是老妈在这世俗的伦理里更是没有错。错的是谁？王峰摇摇头。抹干了泪。走出了家门。

  门口里的人也正忙乱完了。不过仍是在大声说话。欧阳山看到王峰走了出来。便走了过去。低声对王峰说：“陈科也是个年轻人，想去参加你们的露营。你看怎么样？”王峰此时连话也懒得去说，只是点点头。欧阳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是个乡下的孩子。你多照看着他一点。”王峰听欧阳山这话，知道他可能怀疑自己对他的看法。想起过去的情景。忽然心中一软。忙堆起笑脸说道：“老哥你说什么呢。都是自己人。客这个气。”欧阳山忙说：“嗯。知道。只是怕阿姨的做法www.⑼⑼⑹⑼xs.com让你为难。心里不舒服。不过赵姑娘也挺有个性的。交往一下吧。”王峰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暗恼欧阳山老狐狸。因他这话，既似是支持王峰独立恋爱。却又是顺着老妈的意思去说。更是赵向阳说过的话。真是三面计好。陈科与他相比，果然也是个小乡下孩子了。想到陈科，王峰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说道：“老哥你先回去吧。如果怕陈科明天掉队。你今天晚上就让他到我那里住一个晚上吧。”欧阳山顿时高兴起来。连忙说：“好的，我先带他回去收拾明天的的东西。晚点过去。你一般几点才睡？”王峰心中另有计较。于是说道：“你大概十点多过来吧。我在家里等你。”欧阳山说：“到时给电话你。”说完跟众人打了招呼，也就带着陈科先走了。

  王峰走过去对靳新说：“我先送小三子他们回厂里去。你跟大刘先回去吧。”见靳新却似在出神。半晌才说道：“好的。”王峰看着那暗淡灯光下的靳新落寞的身影，想着今日里的那个梦。忽然迷惑起来。那个梦里要救的是靳新。可现实里究竟要救是他他还是自己呢？可王峰觉得现在再想这些，实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就走到大刘身边。对大刘说道：“你帮我带靳新回去吧。顺便等我。”大刘看着王峰，忽然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嘿。”说着拍拍车座。叫道：“靳新小子。上来。”靳新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坐上了车。小郭走到王峰身边。说：“我也得先回去了。明早见。”王峰看小郭喝酒后有点红的样子。说道：“你小心点。酒多了吧？”小郭说：“没事。”大刘却斜着眼看小郭，说道：“你知道头儿说什么吗？他是怕你酒后乱性了。”说着哈哈大笑。小郭踢了一脚大刘，笑道：“也只有你这狗嘴里才会长出这种象牙来。”张菲正好听到了后一句。也跟着一来一句：“总有一天，我们的刘半仙嘴里会长出更值钱的恐龙牙。你信不信？”小郭点头说道：“怎么不信？他嘴里长出什么牙也不奇怪。”大刘笑道：“你们不回去是不是，还要不要回去厅里摆上两壶茶水。慢慢的说啊。”众人一阵哄笑，发动车子。离开了王家。

  王峰是最后一个离开家门口的。他看着一直闷声不吭的小三子。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小三子，你有空就带小芳多回来看看你妈和姨妈。表哥几个都快变成没有良心的人了。”然后又看看小芳。小三子只会“嗯”的答应。话也不多一句，小芳在那一干人前也是不大说话。这如今，叫王峰分明没有把自己看作外人了。心里高兴。说：“你们都是忙人。我会和小三子常回来的。说实话，这一大幢房子，也没住着几个人。也挺冷清的。”王峰心里苦笑。就算有许多人在这里，他也觉得冷清。不过于老妈的心。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于是也不再说话。开车离开了。回头看还亮着灯光的家。王峰只觉得一种压抑从心里升起。只越远离。就觉得越轻松。至少现在他是这样想的。

  送小三子和小芳回厂后，王峰一个人开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却想着今晚的事。他如今最想知道的就是老妈究竟和大刘说了些什么。至于如何应该老妈的这事，他却连想也懒得去想了，而靳新呢。他知道了他的想法，也是彻底的没有想法了。但是再跟靳新想对，他知道自己还是会有什么想法。所以他才会跟欧阳山说叫陈科过来住一个晚上。其实他现在是连大刘也不也留下来了。但他知道大刘会等他的。急急忙忙的赶回去时，果然大刘还在小区门口等自己。而靳新则已经上楼去了。小聪却不知去了那里了。王峰估计是跟靳新上楼去了，所以也不问大刘。

  大刘还是和原来一样，一脸的笑容。王峰然后有点怀疑他的笑容是不是愿意装上来的。怎么好像从喝酒到现在总没有什么变化似的。不过王峰也懒得去管他了。停下车后，大刘却主动的问他：“去哪里？说吧。”王峰想了想，说道：“小公园里吧。那里安静一点。”大刘笑道：“那里会安静？你不是昏了头了吧。”王峰一想，也觉得好笑，公园里的这个时候正是最多情侣的时候。于是说道：“那就随便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也行了。走吧。”大刘也不说话，开着车跟着王峰一起走。

  一路行来，夜风正爽。这里是东区外的正在开发的一片地。与东区的繁华地带相比，便成了荒无人烟的地带了。在夜色里看起来很宽广。吹着那些树叶子沙沙作响。跟边的虫子也正叽叽的叫个不停。宁静而又凉快。王峰敞开衣服。任凭凉风吹着。一时间只觉得有从来没有过的清爽。把车停下来。王峰走到旁边上站着。漫无目的的看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因为所见的就是那黑黑的一片。大刘也下了车，站在王峰的身边。默不作声。似乎也只是想陪着他看这空洞的夜色一样。

  终于。还是大刘说话了：“你看这夜色，真的很难看得清他的背后是什么，也许于好奇心来说，最俱吸引力的就是这一点。如果到了天明了。什么都清楚的时候反而没有了什么味道了。”王峰扭头看大刘，正好大刘也向他看来。微微一笑。王峰说道：“你想说什么？”大刘说：“我想说的其实很多。刚才的这个道理就是我想要说的。我们系统里的一些朋友常常说，在破案中，最让人锲而不舍废寝忘食的就是破案的过程，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才有兴致。如果是一些一眼即明了的案件，反而感到索然无味。人的爱情也是一样。过程也是最重要的。因为有着那一种暧昧不明的情感在内，促使人去弄明白。可是一旦里真的明白了，反而觉得也不过如此。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恋爱中的热情特别的高，而一旦成了或者是败了，都觉得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的原因了。”

  王峰对大刘的这个道理的可信度不作对错的争辩。只是在想着大刘说这话与今晚的事有什么关系。因为大刘是知道自己留下他来的原因的。既然知道，那么要说的是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可这话与今晚的人与事有什么关系呢？低头想了想大刘所说的暧昧的情感，不禁叹气。好一会王峰才缓缓的抬头，问大刘：“你是想告诉我，我与靳新的感情，其实就只需要有一个过程，不需要有其他吗？”大刘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笑着说：“过程才是最让人牵肠挂肚的。其他还真的很重要吗？包括结果。当然这还得是必须有结果的才行。”“如果是明知没有结果的，那就无须计较结果如何。只要有了过程就好了，是吗？”王峰紧盯着大刘的眼睛，说道。

  “是的。”大刘回答得也很干脆。他不怕王峰的目光，与王峰对视着。片刻，两人却一同笑了起来。大刘把目光投向夜色的深处。说道：“过程来源于暧昧。结束于明了。所以保持一份暧昧的情感其实是所有情感的恒久的要诀。一旦没有了暧昧，那就不值得去留恋了。”王峰低下头去，问道：“你说的是我与靳新吗？”大刘摇摇头，说道：“也不独是你与靳新。谁与谁都还不是一样。”“难道感情靠的就是那点暧昧来维系？”王峰再次抬头。大刘看着他，亲不回答他的话，反问：“你还不死心？”这何不关联的两个问题，换了别人来听，绝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王峰与大刘都明白。这个死心自然是因为靳新和老妈了。“死心了，便不甘心。”王峰说。大刘叹了口气，说道：“记得我问过你一句话的，那就是‘就算靳新愿意与你一起，我有勇气过你老妈的那一关吗？’现在靳新是不用考虑了。你去考虑你老妈的那一关吧。你敢说吗？”

  问题兜兜转转，始终还是在这上面绕圈子。王峰苦笑。“你既然回www.㊈㈨₆⁹xs.com答不了这个问题。你有何不甘心？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刘双目闪闪发光。盯着王峰，直盯得王峰遍体生寒，才说，“你没有决心，没有勇气，那么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说爱一个人，不管是靳新还是谁。”这无情的话犹如一把重锤，只击得王峰那点仅仅用来支持自己的不甘心成了粉末。王峰只觉得自己一口气便喘不过来了。“你就只希望靳新活着是为了你，只希望他可以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忍受。你就等他对你说‘我爱你’？可是你却从来没有想过，你能给他什么？你除了能给他一时的物质满足，你还能给他什么？爱情？未来？幸福？你什【言情小说网】【www.♋♋xs.㏄】么都不能给他。千万别找什么爱是自私的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这话却又像是一记闷雷直打在王峰的头上。他只觉得脑袋“轰轰”乱响。想想这些日子所受的苦，再想想大刘现在的话，王峰心里只在不停的问自己：“我是这样的吗？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我是。”这“是”与“不是”在脑子里打着转。发现自己所有的辛苦经营只抵不过大刘的两句话，一切都成了虚空的东西，人仿佛也虚脱了一般，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只好靠着旁边的一棵树上。只觉得万般的委屈与无奈直涌上心来。明知路边流泪不是一个男人的事，眼泪却还是禁不住夺眶而出。

  王峰想要控制自己的眼泪，可眼泪这东西就是奇怪，你不流也许就没有什么，但是流了之后想控制，却是毫无办法的事，也只有任由泪水痛快的流，大刘呢，既不说也不劝，就那样看着他，只是眼光却渐渐的温和下来，满是怜惜之意。王峰只觉得大刘的目光里的怜爱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他现在只恨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竟连自己的幸福也由不得自己作主。可这还能怪得了谁？想着，泪光里出现了种种与靳新一起时的快乐，可是画面变来变去，最后却停格在晨风中的张大婶和夜色里的老妈两个孤独的身影上。王峰凛然。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停了。王峰心想：“活着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只怕没有了任何难事。也不会累。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能真正是只为自己而活的，老妈不也是为着儿子活吗？”想到老妈，他又想到了那个看着小芳笑得何等开心的表姨妈。

  正想着，耳边响起了大刘的声音：“你也不用难过。我虽会说你，其实很多人还不是跟你一样。我呢。也不会例外。”王峰看大刘时，大刘正背向着他，风吹起他的衣服，夜色里显得一样说不出的落寞。仿佛这个硬朗的身子后面也有着许多沉重的东西，尽管还是那样的挺拔，却也是用了许多力气才支撑起来的。心头一阵感动。也许大刘在自己面前也从来没有试过要隐瞒什么。王峰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