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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020-01-04    作者:云逸_逍遥    来源:www.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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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石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从他唱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伟龙闪身坐起一把攥住他的手,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活了四十岁,他很少有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一阵苦笑。

  他实在没有料到,短短几首歌就会让他忘形。借着歌曲来表达心迹,那该是年少时才会干的事儿,像他这个年龄,理应淡泊得多,他怎么竟能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情障呢?

  伟龙攥住他的手的那一刻,他差一点把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拥在怀里,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伟龙的动作只是阻挡,玩笑般地阻挡。

  “操,我受不了你这只手。”伟龙甩开他的手,把手放在沙滩上搓了两下,然后点着烟,低头说道,“我都差点受蛊惑呢,你小子长本事了,真他妈神。”

  心中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但石磊生生把它们憋回心里。他佯装得意,似乎恶作剧得逞一样,“小样,这就受不了了?大爷还没摸你别的地方呢?快说,哪儿敏感,今儿个大爷满足你了。”

  石磊作势欲抓,伟龙笑嘻嘻地闪开,“你可别来这套啊,小心让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呗,有什么啊?”石磊嘴上这么说,却是见好就收,也点了一支烟。感觉到伟龙不再纠缠刚刚的事情,他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不过还别说,你小子这歌倒是唱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什么有味道,老了罢了。”石磊抻个懒腰,吐出一口烟,“很久没唱了,没心情。”

  “这也不像你啊?什么时候你能不唱歌呢?”

  “真的很久没唱了,再说,现在的新歌都不会,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老歌。”

  “老歌多经典啊,”伟龙转过头看着石磊,“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天天下了晚自习在路上狂吼?”

  石磊摇摇头,笑了。“那能忘吗?咱们就是一群狼,祸害多少人啊!真怀恋那种感觉。”

  “谁不怀恋啊?那还等什么?”远远地,伟龙冲吉他一努嘴。

  石磊会意,吐掉叼在嘴角的烟蒂,操起吉他。

  “多少次歌唱你唱出了希望——”刚唱出第一句,伟龙也跟了上来,雄浑的合唱在海滨飘扬。

  《散场》、《一条路》、《小秘密》、《迟到》、《一无所有》……一首又一首,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经典,跳跃着,激荡着他们的灵魂。不约而同地,他们记起了无数个黑漆漆的夜晚,那熟悉的街道,昏黄的街灯,还有路上轻狂的少年。

  一晃儿,三十年过去了。石磊望着坐在餐桌对面的伟龙,一时心潮澎湃。

  晚餐都是应季的海鲜:梭子蟹、皮皮虾,煮了整整两大盘;一条不知名的海鱼,被用酱闷了;一盘蚬子煎鸡蛋,一盘拌蛰头,外加一盆海鲜豆腐汤。

  伟龙和石磊自幼在海边长大,自然都是吃海鲜的好手,尤其是蟹子和皮皮虾,除了手法熟练之外,不该浪费的地方肯定一点儿都不会被浪费。原本石磊心里还有些忐忑,但是伟龙的热情很快感染了他。他忽然想,在他们之间,理应就该如此坦荡,如此没有防备,所有的所有,与他们用生命积攒起的信任相比,都一文不值。或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们就该是现在的彼此。

  失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与伟龙一样,石磊也享受了一场久违的海鲜大餐。两人都喝了白酒,但喝得都不多,他们都在惦记着海边的夜钓。

  当他们扛着海竿走进夜的怀抱,似曾相识的感动围绕着他们。他们压抑着心底些许的悸动,却无法抑制脚步的轻快。在一块礁石旁,他们相隔两三米,架好了海竿,放好炸弹钩,将钓线远远地抛了出去。夜晚的微风,伴着海涛声,轻轻吹拂着他们,手中的香烟一闪一闪,映衬着晴朗的夜空中点点星辰。

  “这回能说了吧?”伟龙倚靠在礁石上,吐出一口烟。

  “说什么?”

  “这五年你都在干什么?”伟龙打量了石磊一眼,将目光移向黑暗中的大海。

  “你先说,“石磊轻轻一笑,“你放着首都不呆,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了?”

  “点儿背呗,”伟龙沉思着,淡淡叹了口气,“没管住自己的老二。”

  “这算什么事儿?”石磊不以为意,“后果弄得这么严重?”他当然还记得伟龙被留在总院时的兴奋,他也明白一个脑外科大夫被发配到这个海滨小城,心里会有多么寂寞和不甘。夏天找伟龙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是他一直希望伟龙能亲口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后果算不算严重,在哪儿还不是活啊。”

  “去和别人嘴硬去啊,我还不了解你?”石磊不客气地打断他,“到底怎么回事儿?老二这种事儿,说大就大,说小也小,你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没错儿,你是了解我,你说我能弄出多大动静?”伟龙凝视着飞散的烟雾,摇了摇头,“就是科里的一个护士,我们还没干什么呢,就被我老婆发现了。”

  “你小子行啊,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石磊终究没有忍住,笑出声,“几年没见,你比兔子都兔子了。”

  “你丫才是兔子呢!”伟龙把烟蒂弹向石磊,石磊一歪头,闪开了。

  “就这点儿事儿?至于吗?”

  “犯错了嘛,有什么咱都接着就是了。”伟龙又点了支烟。

  “你啊,你啊。”石磊说了两句,忽然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在他的印象中,伟龙是属于那种有些纯真、甚至在感情上木讷的人,虽然他早就想到了端倪,但一旦伟龙亲口证实,他还是感到惊讶。简单地说,他从不认为男人所谓的“出轨”会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但是这事儿由伟龙做出来,他还是很难相信,或者说难以认同。当然,他内心的“埋怨”倒不全是针对事儿本身,真正让他心痛的,是伟龙竟让这种事儿败露了,而且给伟龙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本想继续说伟龙几句,但一看到他略显落寞的侧影,他的心立马软了。“这都是你家媳妇做的吧?”略加思索,他就想明白了问题所在。“我早就看那个女人不地道。”

  “算了,不提她了,反正是咱错在先。”

  “不提谁对谁错,她这一手够黑的啊,她不知道一个人能混到总院有多么不容易吗?”

  “总得走一个,我总不至于让那个女孩儿离开吧?再说,她走了也没用,那个女人总要折腾我,还不如我走呢。”伟龙苦笑。

  “操,让我说你什么好?够爷们?”石磊看着伟龙,“不过还别说,还真算个爷们。只不过——”

  “没什么只不过的,”伟龙打断石磊,“还是我那句话,在哪儿都一样生活,而且,不瞒你说,和那个娘们在一起,我也受够了,我就是有点心疼孩子。”

  石磊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十几年,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可能我们早就分了。”伟龙摇摇头,“你也离过婚,当初问你,你也不告诉我原因。但我这儿真是碰到冷暴力了,那女人天生优越感十足,一旦疯狂起来,我简直都无法形容。你知道吗,我最受不了她的,就是当着儿子的面,不停地说我是坏人,不要脸什么的。”

  “当初不是人家追你的吗?”石磊有些好笑。

  “人家看走眼了吧。其实过日子这种事儿,简简单单就好了,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

  “所以你就心灵空虚了?所以你就找到心灵绿洲了?”

  “我倒从来没想过这些,但听你这么一说,可能真他妈就是这回事儿。”

  “你小子就别得便宜卖乖了,做都做了,”石磊压抑着大笑的冲动,“这事儿听起来挺好玩的,关键是你做出来的。不过,这种流放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天知道啊,这一出来,就很难回去了。”

  “那剩下这半辈子,你就在这儿混了?”

  “走到哪儿,再说哪儿的事儿吧。”

  “没在这儿再找一个?”

  “没那心了,我这人和女人犯冲,不是遭人恨,就是害人家,还不如自己老老实实呆着呢。”

  “净瞎掰,自己怎么过啊?”石磊走到伟龙身边,看着他,“伟龙你和我说实话,这辈子,你爱过人吗?”

  听了石磊的话,伟龙愣了下神,继而转向石磊,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什么爱不爱的,你小子琼瑶书看多了吧?”

  “这和琼瑶有什么关系?你别打马虎眼。”石磊执拗地盯着伟龙,递给他一支烟,“说实话,你爱过还是没爱过?”

  伟龙接过烟,低下头,用火机点燃。“没事儿闲的?两个大老爷们说这些多别扭啊。”

  “你别管别扭不别扭,咱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石磊用胳膊捅了捅伟龙。

  伟龙轻轻一笑,吐出一口烟,说,“我哪儿有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不会告诉我,这辈子你就没爱上过人?”

  “我的老底儿你还不清楚?”伟龙晃了晃头,“上中学时光顾着踢球了,看着你一个接一个谈对象。”

  “那倒是。”石磊得意地点点头。

  “大学就更别提了,我们那儿就是和尚窝,连个女人的腥儿都摸不着。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班的电话兵,没出半年,就接连出事儿,后来又都换成男兵了。”听到石磊压抑的笑声,伟龙瞪了他一眼,“不过没我们学员什么事儿,都让那些干部包办了。然后就是上舰出海,你听说过舰上有女兵吗?”

  “够惨。”石磊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皱起眉头,“那你也没有天天在海上啊?”

  “是啊,后来就去总院了,然后就被人家盯上了。这些事儿你不都知道吗?”

  “你是说,那是你第一次搞对象?”

  “装什么装?难道你不知道?”伟龙不满地扫了石磊一眼,“我要有对象了,能不告诉你吗?”

  “我没别的意思,”石磊讪讪地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你到总院的时候,应该二十六了吧?”

  “没错儿。”

  “在那之前,你都没有和女人——”

  “我哪儿像你啊?初中就他妈地破处了。”说完,伟龙摇摇头笑出了声。

  “咱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你就能憋住?”

  “那有什么办法?”伟龙轻轻吹了口气,“再说,咱也没憋着。”

  “嗯?”

  伟龙伸出右手,攥紧又松开,“男人不都这样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那感觉不一样。”

  “废话,我当然知道了,但不就是那个环境吗?”

  石磊猛吸了口烟,像是下定了决心,问,“我听说在船上,很多人都互相解决,你小子是不是也这样啊?”

  “才没有呢。”伟龙看了石磊一眼,把视线移开,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就没有呗,你紧张什么?”伟龙的神情让石磊觉得好笑。

  “我哪儿紧张了?”伟龙嘟囔着,“我干嘛紧张啊?”

  石磊似笑非笑,轻轻哼了一声。这时,铃声大作,循声望去,伟龙鱼竿的竿尖儿正急剧地摆动。“好家伙,有货了。”

  伟龙转过头,会意地一笑,攥紧鱼竿,大力后扬,随即快速收线。收了几米后,再次扬竿,再收,再扬。

  “行啊,业务没荒废啊。”石磊拍拍伟龙的肩膀。

  “闭着眼睛都做不错。”伟龙一边紧张地盯着竿尖儿,一边不忘和石磊斗嘴。不一会儿,一条不知名的海鱼随着鱼竿儿跃出海面,在半空中挣扎。

  “个头不小啊。看来这地儿不错,真有货。”石磊看着伟龙摘掉鱼钩,把鱼扔进塑料桶里。

  “有货——”伟龙重复着石磊的话,给鱼竿重新装饵,“你就别在这儿墨迹了,咱们可是说好了要比赛的,嗯,第一条我可钓上来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别的不说,钓鱼我什么时候输过你?”石磊满不在乎地取出两支烟,点燃,把其中的一支递到伟龙的嘴边。伟龙双手正忙着,就咧开嘴角,任石磊把烟塞了进去。“我说,不吹牛能憋死你啊?”伟龙的声音有些含混。

  “切,看看最后谁哭吧。”

  伟龙装好鱼饵,腾出左手夹住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转过头,笑看着石磊,将一串烟圈向石磊喷来,石磊忙闪身躲开。“吹,继续吹。”

  石磊哑然失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个放学的夜晚。昏暗的街道上,两人斗嘴不断,谁也不肯轻易认输。

  伟龙装好鱼饵,掂了掂,一转身把饵钩投向大海,随即拔回出线环,摇动绕线轮手柄收线,然后把海竿放在支架上,向后退了退,挨着石磊站定。“你有多久没钓鱼了?”

  “大概一两年吧。”

  “那还敢吹?”伟龙侧过头,冷不防向石磊喷出一口烟雾,石磊躲闪不及,中个正着。“我过来后,可是经常钓啊,就在路边那片海。”

  石磊的脑海里闪现出伟龙在海边孤寂的身影,心里蓦地一紧。他呆呆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大海,默默叹了口气。

  “你发什么楞啊?”

  “没,”石磊支吾着回过神来,“咱们别光比赛了,赌一把吧。”

  “赌就赌,谁怕谁啊?赌什么?”

  “这个——我得想想,想好了一会儿告诉你。”

  “随你丫大便。”伟龙轻轻锤了石磊一拳,走向鱼竿。“尽管放马过来。”

  感受到伟龙的力量,石磊瞬间又感到茫然。

  夜风习习,吹来一丝凉意。圆圆的月亮远远地挂在半空,海面忽明忽暗。

  望着这静谧的景色,石磊的心情却如同脚下黝黑的大海,起伏不定。身边不远处的伟龙已然变成了一座雕塑的侧影,在夜色中岿然不动。

  想起所谓的计划,石磊的心底泛出苦笑。这不该是他的性格,可是面对伟龙这样的兄弟,他却一次再一次缩手缩脚,甚而犹豫是否让计划进行下去。倾诉的渴望占据了他的脑海,也许这样自然的情感远远超出任何计划。他低下头,对了一支烟,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

  “你倒是审问我半天了,这几年你都干嘛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又去卧底了?”黑暗中的伟龙依旧盯着大海,嘴角叼着的香烟顶端,红光一闪一灭。

  “没,”石磊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心底涌起一阵惆怅。“我早就不是警察了。”

  “哦?你不做警察了?”伟龙转过头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早了,五年多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没人知道。”石磊咬住嘴唇。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别人知道。”石磊喃喃道。

  一阵沉默,伟龙站起身,走到石磊对面坐下。“怎么不做警察了?是利用职权强奸民女啊,还是黑吃黑啊?”

  “差不多吧。”石磊笑笑,“我被清理出人民队伍了。”

  “我说正经的呢。”黑暗中,伟龙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

  “我的枪被别人偷跑了。”

  “枪被偷了?你怎么那么笨啊?在哪儿丢的啊?”

  “在家里。”

  “家里?你家被盗了?你怎么不把枪戴在身上?”

  “我在家啊。”石磊摇头苦笑,“喝多了。”

  “你——不是吧?不会被别人灌多了把枪拿走了吧?”

  “正是,”石磊淡淡点头,“我被人下了药了。”

  “下药?一起喝酒的不是熟人吗?”

  “算吧。”

  “‘算吧’,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什么人?”伟龙猛地一拍大腿,“既然是熟人,那还不好找吗?他拿枪做什么?”

  “枪,还能干什么?除了杀人,就是自杀。”石磊的眼前仿佛又闪现出五年前那个悲惨的场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伟龙没有注意到石磊的神情,只是急切地问,“后果严重吗?死人了?”

  石磊从回忆里回过神儿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你——”伟龙猛地把烟甩到地上,“那也不至于不让你干了吧?你不还是立过功吗?你怎么就不找人活动活动?”

  “是我自己不想干了,我辞职了。”石磊轻轻吁出一口气。

  “辞职?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伟龙伸出手,攥住石磊的衣领,把他拎到眼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石磊眼中的平静让他迷惑,他暗暗叹了口气,向前一推,把石磊松开了。

  “干什么不是干?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一听这话,伟龙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了,“废什么话啊?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你有多喜欢警察那个破职业。”

  “干了十多年,也许我干警察的缘分尽了。”夜色中,石磊的脸颊有些发烧,他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暗自思忖,幸亏是在晚上,幸亏伟龙没有刨根问底,伟龙才没有发觉他的窘迫。如果伟龙知悉了他辞职的真相,他们还会这么亲密吗?

  “缘分?你小子还知道缘分?”

  “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是不?”石磊不想再纠缠辞职那件事儿,真相他实在无颜开口。“就像我们,原来那么铁的哥们,还不是说散就散了?遑论什么职业和工作呢?”

  “散了?你说我们散了?”伟龙抬起头,凝视着石磊,石磊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寒意。“净他妈说屁话,谁说我们散了?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知道不知道?我他妈地替你担了多少心,你知道不知道?你小子不做警察了,也早告诉我一声啊,弄得我总以为你他妈为人民奉献牺牲了呢。”

  “其实自从我离婚,我就去刑警队了,不做卧底了。”石磊避开伟龙的目光,小声嘟囔着。

  “你小子行,你小子真行。”伟龙举起拳头,想了想又放下了,“那两年你可还是在北京,对不对?”

  “没错儿,我是在北京,那又怎么了?我什么事儿都要告诉你吗?”

  “我又没让你事事都告诉我,”伟龙狠狠地拍着大腿,“但至少你不做卧底了,总得说一声吧?就你那破工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是你什么人?你干嘛要担心我?”一丝委屈突然袭上石磊的心头。

  “兄弟,”伟龙再一次攥住石磊的衣领,“我们是兄弟,你小子蒙了吗?”

  “早不是了,”石磊轻轻掰开伟龙的手,注视着伟龙,“从你结婚那天起,就不是了。”

  伟龙难以置信地望着石磊,随即一巴掌削到他的脑袋上,“你瞎说什么啊?哪儿有这回事儿?”

  石磊看着他的手拍到自己的头,却一动未动。伟龙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打中,心生愧疚,甩了甩手,说,“你怎么不躲啊?”

  石磊摇头笑笑,点着烟,递给伟龙,然后向边上走了两步,对着大海坐下。伟龙茫然地抽着烟,心里既狐疑又堵得慌,便也走过去,坐到石磊的身边。“你小子不对劲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啊?”

  “有什么怪不怪的,”石磊喃喃道,吐出一口烟,“你还记得你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吗?”

  “你指什么?”

  “你来了两个外地同学,我陪他们去吃饭、唱歌,安排他们住下后,我去新房找你,那天晚上咱俩就是在新房睡的。”

  “没错儿,是有这回事儿。”

  “半夜我被尿憋醒,发现你睡得像死猪似的。我去了厕所,一边晕晕地撒尿,一边回想你睡觉的样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嗯?”

  “我就觉得啊,你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往后还有谁能陪我喝酒、侃大山啊?总之,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他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笑?”

  “不是,我没笑你,”伟龙收住笑声,“其实你结婚那天,我心里也怪怪的,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舍不得。”

  石磊打量着伟龙眼中的光亮,咬住嘴唇,低下头。

  “但这有什么,怎么又不是兄弟了呢?咱们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吗,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石磊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有老婆、有家的人了,心里怎么也得先想着他们吧?你想先想着我,我也不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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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天帮着你忙结婚的事儿,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比我自己结婚都兴奋。可就是那天半夜在厕所,我忽然感到深深的失落,心里空荡荡的。我知道,原来的那个兄弟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没那么严重吧,”伟龙揽住石磊的肩膀,“你怎么还多愁善感了?人长大了,都得结婚,谁能逃啊?”

  “是啊,谁能逃啊。”对着大海,石磊吐出一串烟圈。

  伟龙刚想说什么,鱼竿铃声大作,石磊窜起来,一个箭步奔向鱼竿。伟龙也奔过去,看着石磊收线、从鱼钩上摘下鱼。

  石磊侧过头,冲伟龙“嘿嘿”一笑,“怎么样,不是只有你才能钓上鱼吧?”

  伟龙笑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俯身准备好饵料,挂到鱼钩上。

  石磊架好鱼竿,拍拍手,“就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伟龙递过烟,给石磊点燃,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石磊,别想那么多,咱哥俩都这么多年了,还能变到哪儿去?”

  “是吗?”石磊看着伟龙,吐出一口烟,伟龙猝不及防,被喷个正着。石磊不由得眼角闪出促狭的笑意,“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你媳妇来了。”

  “想起她了?怎么回事儿?”伟龙像是自言自语,“说不说吧,反正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你丫才是狗呢。”石磊愤愤地嚷了一句,转身走开,“不听就算了。”

  伟龙盯着他的背影,不禁好笑,“瞧你丫那操性,脾气见长啊。”

  “那是——”石磊得意地转过身来,“本大爷——”看见伟龙脸上揾怒的表情,他连忙改口,“算了,算了,告诉你吧,堵住你丫那张嘴,看你那张苦瓜脸。”他走近伟龙,“你还记得有一次出海回来,你没回家,把我叫过去了吗?”

  “嗯——”伟龙沉思着,“是有这回事儿,那又怎么了?”

  “那天晚上,咱们俩先是打台球,再去喝酒,最后去洗澡了。”

  “没错儿啊。”

  “你知道吗,第二天你媳妇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给你打电话?干嘛?”伟龙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问我头一天晚上咱们到底都做了什么,除了咱俩,还有谁?”

  伟龙苦笑摇头。

  “我一听,头都炸了,”石磊回忆着,也不禁好笑,“我哪儿知道你老人家回家都怎么说的啊,我要是说差了,那不是给你找病吗?”

  “她倒没和我提起过这事儿。”

  “她能和你说吗?电话最后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你呢。”

  “那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犹豫半天,就照实说了,反正咱俩又没干什么坏事儿。”石磊抽了口烟,“不过接下来,她埋怨你半天,说你都是结婚的人了,也不顾家不顾孩子的,光想着自己在外边痛快,出去一个来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家都不回。敢情这是说给我听的啊,你都不知道我后脊梁上的汗啊,那是秫秫地下。”

  “这女人,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有点过分,但是话多少还在理,毕竟结婚了。不过我也没像她说的那样啊。”

  “那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有机会说说你。”石磊轻轻叹气,“我后来才回过味来,她那个电话,就是说给我听的。那女人厉害啊。你没觉得在那之后,我很少找你了吗?”

  “我倒是没特别在意,我以为你忙呢。”伟龙扔掉烟,“别提那些了,反正都过去了,咱俩不又都单身了吗?还可以和原来一样啊。”

  “也是啊,”石磊顺顺头发,“不过就是离得太远了,不然我干脆也搬到这儿来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别的事儿。”

  “你搬过来能干嘛?”伟龙没太当真。

  “随便干点什么啊,比如开个酒吧,你下了班也可以过来蹭酒喝。”

  “嗯,这倒行,我举双手赞成。”

  血,到处都是血,暗红色的,都快凝固了。

  石磊站在血泊的边缘,看着佝偻着身子躺在血泊里的那张熟悉又惨白的面孔,冰冷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每个神经末梢。他强忍着抑制住呕吐的冲动,踏进暗红色的血泊,走到男人的身边蹲了下去,男人惨白的脸上一双无助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他戴上手套,轻轻抚摸那张凝固的脸庞,试图将他的眼睛合上。当他的手指刚刚触摸到他冰冷的皮肤时,那张脸霎时变成了女人,一个长发掩面的女人。

  他向后跌坐在血泊里,暗红色的血快速地在他的身体弥漫。女人嘲笑般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而颤抖。 “我和你说过,如果你不离婚,我就会死。”她试图抬起她的左臂,向他展示手腕上翻卷的刀口,但她的胳膊只是轻微地动了动。 “我动不了了,我没有力气了。”她喘息着,“这回你如愿了。你用不离婚来惩罚我,你知道这样我就会自寻死路,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她的脸本来像一张白纸,现在却因为她的挣扎出现了几点红斑。石磊瞪大眼睛看着她,想爬过去,却一动也不能动,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你没必要忏悔,也别妄图补救,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我身体里的血,就要流净了。很奇怪,它们都流到了你的身上。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流淌着我的血。它们会渗入你的皮肤,融入你的心脏,最终会和你自己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这一生都无法分离。”暗红的血,迷蒙了他的眼睛,女人的身影和声音都渐渐模糊。 “我曾经想恨你,可是我却无法恨你。当锋利的尖刀划破皮肤,刺入搏动的动脉,我才发现,我爱你。或许我错了,你并不想惩罚我,你只是爱我,但是,都结束了。”

  血,淹没了他,四周一片迷茫。 “其实我们很配,可惜我没有得到你,从来没有真正得到你。但是你记住,你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这一辈子你休想得到任何别的女人。” 她最后的话语就像梦呓,遥远飘渺,紧接着,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的手挥向她的方向,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血雾渐渐散去,前方身体的轮廓也慢慢呈现。石磊眼含热泪,一点一点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

  然而,他的手触摸到的,却是一张男人的面孔。男人向后仰躺在血泊中,双眼紧闭,暗红的血和乳黄的脑浆,从头顶的缺口处缓缓流出。

  “你怎么才来?我一直都在等你。”蓦然的声音令石磊不寒而栗,他瞪大眼睛,血泊里的男人依旧闭着眼,双唇也紧紧地合在一起。“对不起,”诡异的声音继续回荡在石磊的耳边,“我不想把你扯进来,但我不想太孤单地走,在这个世上,我只能喜欢你了,只有你,才能让我感受到他的生命,你懂的,是不是?”

  石磊目瞪口呆,就如同一个没有了魂灵的躯壳。

  男人倏地坐了起来,温暖的微笑在他的脸上绽放,紧接着他举起了手枪,斜斜地顶向自己的太阳穴。“我走了,别怪我。”

  “不——”大喊一声,石磊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清脆的枪声仍在激烈地震荡着他的耳膜。

  伟龙是被石磊的大喊声惊醒的。黑暗中,他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断定声音的来源是石磊,连忙一翻身,蹿到他的身边。“怎么了?”他急切地问。

  “血,到处都是血。”石磊压抑着自己的喘息,“血流成河啊。”

  “血流成河?哪儿有血啊?”伟龙疑惑地望着石磊,随即会意地笑了笑,把手伸向石磊的额头,“做噩梦了吧?看你这一头冷汗。”

  石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睡觉一点儿都不老实。是不是又梦到什么鬼啊、怪啊?”伟龙不禁有些好笑,用手心擦掉他额头上的汗。

  “我才不怕什么鬼怪呢,”石磊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很多过去的事儿都忘不掉。”

  伟龙黯然。他抚摸着石磊的额头,说,“看你干的都是什么破活计,还留了这后遗症。厉害吗?实在不行,就去看看心理医生,别硬扛。我是大夫,听我的。”

  石磊木然地摇摇头,伸出左手攥住额头上的那只手。“我真的害怕,每次回到家,每个角落我都要先察看一遍,窗帘什么的我从来不用。不怕你笑话,我自己睡觉,从来不关灯。”

  “你呀。”伟龙淡淡地叹了口气,“真的,听我的话,回去找个医生看看吧。”

  “我梦见我老婆了。”石磊没有理会伟龙,喃喃道。

  “你老婆?”

  “嗯,我梦见她用自杀威逼我离婚,血顺着她的手腕汩汩地流,不一会儿她就倒在血泊里了。”

  “这不是真的吧?”伟龙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石磊离婚的内情没什么人知道,他一想象石磊描述的场景,一股寒意在心底窜起。

  “她真的把刀放到手腕上了,如果我不答应,她一定会划下去。”

  “你答应了,是吗?”

  “我能不答应吗?”

  伟龙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不愿出现任何流血事件,尽管那或许和他毫无关系。“算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别乱想了。”

  “嗯。”石磊轻轻应了一声,把手指插进伟龙的手指。“你过来挨着我睡吧,把手给我,让我攥着。”

  “至于吗?”伟龙哑然失笑,但指尖感受到石磊的温度和战栗,他还是试着躺在石磊的身旁。“你侧个身嘛,不然这姿势我得多累啊。”

  石磊笑笑,侧过身来。 “这回能睡了吧?”伟龙打了个哈欠,准备闭上眼睛。

  伟龙的气息包裹着石磊,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沉迷。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说,“伟龙。”

  “嗯?”

  “我喜欢你。”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我也喜欢你。快睡吧。”

  “我——”石磊犹豫着伸出右手,摸索到伟龙的下颌,手指在他的胡茬中逡巡,然后左手把伟龙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我是这儿喜欢你。”

  伟龙一愣,慢慢拨开唇口的手指。“这天都快亮了,我们还要看日出呢,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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