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廊里大灯灭了，只留下几盏小灯，很暗。木质的楼梯，可能由于受潮了，有些滑。杜渐蹑手蹑脚，黑暗中，他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左手紧紧握成拳头。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的荣叔。他把荣叔搞丢了，不过，也许是荣叔故意离开的。

  都这么晚了，荣叔到底去哪了？杜渐幽幽的想道。这个糟老头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说也不说一声，就消失不见。

  看来荣叔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老练稳重，寡言薄语，但心底肯定有莫名难堪的心事。

  杜渐轻轻走到一楼大厅，放眼望去，四周并无人影。他拿出睡衣口袋里面的手机，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拨110？

  “轰！”天际响起了一声惊雷，接着是一道闪电，炫目的划过天际，落在了大厅门口的台阶上。恍惚中，借着闪电的光亮，杜渐震惊的发现，酒店门前的台阶上，似乎坐着一个人。而且，仔细看去，那背影竟是那般熟悉。

  杜渐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个背影，脚步再也挪不动半分。

  雷电的火光下，漫天夜雨中，坐在台阶上的那个背影是那般的寂寥悠长，如同海平线一样无边无际。

  杜渐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肯定那个人，就是荣叔了。

  右手垂下，一点点香烟的火光在这个漆黑潮湿的夜晚明灭的闪烁着。而荣叔的双脚，自然的搭在台阶的白色大理石下，却并没有穿鞋子。他的身子隐在头顶的雨屏中，而双脚，却是正在经受着风雨的冲刷。那是一双宽厚而白嫩的老年人的双脚，丝丝雨滴落在上面，溅起来，又落下，缓缓的流动。

  杜渐立在原地，心里的震惊如鲠在喉，翻江倒海，不能平静分毫。又是一道闪电落在远处的群山里，雷声如同推土机经过了山顶，阵阵轰鸣而来，整个大地似乎都在剧烈的摇晃。

  黑暗中，荣叔弹掉手里的烟头，闪电照亮了他的斧凿刀削般的侧脸，坚毅中有一丝丝痛苦，甚至又一丝丝颤抖。

  向来威严英气的荣叔，平时刚毅的侧脸此刻却饱含着万千的落寞。短短的头发，直挺的鼻子，灰白的鬓角在风雨中不停的抖动，发丝上似乎还挂有几滴雨水，落不下，也滚不动。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黑暗里，双脚弯曲，偶尔抽一口烟，又轻轻的放下。【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⁹xs.com】

  杜渐的心高高的悬着，他伸出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他不是有洁癖的人吗？就这样坐在地上，还赤着脚，任凭雨水无情的溅落？

  彼时杜渐还年轻，他并不知晓，表面坚强的人，其实内心却有着最为脆弱的一面。只是他们过于固执，不肯轻易让旁人看见。宁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舔砥伤口，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半句安慰。但是一旦他们软弱下来，那种颓废神伤的气息，确实那般让人心疼，而又眷恋。

  忍受着体内强烈的震惊，杜渐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身，再次轻轻的走回房间。只是他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同一个画面。倾盆大雨中，电闪雷鸣下，荣叔孤独落寞而又刚毅的侧脸，那悠远的背影，那孤独的手势，那神伤的气息。这一辈子，杜渐恐怕都抹不掉，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