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

  粘稠的暗黑里叶文楷根本就看不清凌烨整个脸上俊秀小巧的五官，只能分辨两个颗闪着熠熠水光的眼珠子沉稳地嵌在了模糊的轮廓里，在视线里精致而夺目。

  叶文楷叹了一口气，拉直了裤脚，然后坐下在地板上。

  “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凌烨去了上次叶文楷带他去的那个音乐喷泉，不认识路，他也是好不容易逛了好几条公交线路才找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去到那里，黑灯瞎火躺在草地上发呆了两个小时。但他没等音乐喷泉响起就走了，因为那个时候就可能没有回家的公交车了，等坐上了最后一路车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原来没有吃晚饭，应该说整天没吃东西了，半个小时的路饿得他胃返酸水，手脚颤抖酸软，站一到他实在是抵不住了，就赶快买了一个苹果洗也没洗就急急地往嘴里送。

  可是他后悔了。吃完苹果回到这里，胃就立马开始翻滚了起来，一阵阵难受不断往心口下方的部位涌去。

  凌烨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没去哪里，饭店今天比较多人。”

  “是吗？”

  “嗯。”

  叶文楷没有揭穿他，他知道凌烨不可能时时刻刻袒露自己，也明白凌烨其实也在用这牵强而委屈的借口好好地保护着自己，保护自己的自尊。

  随后叶文楷站起来走到凌烨的面前，视线清晰了很多，他直直地看着凌烨不说话，整个身影在黑夜里显得沉稳而安全。凌烨低下头，悄悄地抬起右手覆在肚子上，抵抗着渐渐强烈的绞痛。

  叶文楷无声地把手里的稞条和蜂蜜递到凌烨的面前。

  觉察到他的动作，凌烨抬起头看了一眼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叶文楷，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姐姐心疼你，她让我给你带一些蜂蜜，还有，你买的稞条你自己也没吃到，你吃一些吧……别人都在关系你，在乎你，你却都不懂爱惜你自己，你非得又要把自己弄晕了我再把你扛进医院才知道要照顾自己吗？”

  一句话，莫名的抑郁和伤感在凌烨心里爆发得不可思议。

  凌烨两眼怔怔，没有丝毫缓冲，很快眼泪就瞬间顺着眼角铺满了脸庞，他一边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呜咽的哭声，一边扯着袖子擦眼泪向叶文楷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叶文楷上前右臂一把抱住了凌烨，把他环抱在自己的胸前，低头下巴抵在凌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左手在背后缓缓地拍着他的后背，黑暗中就如一座相融的雕塑。

  叶文楷不明白凌烨为什么会突然哭得这么惨烈，可他现在很看不得凌烨哭，拥抱应该可以堵住他眼泪的那个巨大的豁口，凌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惨烈，情绪来得突然而强势，汹涌的流泪只是脸部配合的一个表情，泪一直流，心里就一直伤感着。

  “我们真的……不可以吗？”

  凌烨说。肚子里的酸，终于如火般烧了起来，折磨着他的胃。

  下一刻他马上地感到叶文楷贴着他的身子瞬间停顿了，他仿佛看见（言情小说网：www.♋➏➒xs.cc）了叶文楷那副完美雄壮的肉躯里的肌肉在一寸一寸地僵掉，一动可能就会发出咔嚓的声响，最靠近他的心脏即可却跳动地无比地强烈，也许下一刻就会带着血腥冲破血管和皮肉组织迸发而出，落到自己温热的手上。叶文楷也停止了手上拍打的动作，安静了下来，在这个八月的夜里除了漫无边际地烘热和沉闷，不知名的烦操和可怕地死寂突如其来地弥漫这个空间，一切压得心里快要喘不过气来。

  凌烨知道他又让叶文楷为难了。

  叶文楷这一刻却觉得如果可以让他就这样沉默下去，他宁愿永远不开这个口，开口以后说的话上面长满了尖刺，也许已经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喉咙和心脏给划得鲜血淋漓，再丢给凌烨，那可能就是一把致人死地的，利剑。

  可凌烨他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自己一定得说不是吗？在这一种变相的自私里，自己终究还是毫无悬念地选择责任一方，不是吗……

  叶文楷扶着凌烨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的眼睛里不可一世的真诚，然后说。

  “我身边伴郎的那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凌烨瞬间停住了眼泪。

  叶文楷氤氲着慈爱和睿智的目光缓缓地流进了凌烨恍惚的眼里，他沉溺其中，透过前方浓烈的黑暗，仿佛看见了当初的那个自己，那个无牵无挂的少年，那个沉默无上的少年，那个在流年光影中坚决地穿梭的倔强的少年。现在他只能在感情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妥协自己，他究竟在丢了多少东西，究竟走了有多远，究竟变得有多彻底，他察觉却从不清楚，知道又不确切，掉进时光的痛楚，开了一季的罂粟，就是载负着太多世俗的白眼与诅咒，才会在长大的路上落败得如此惨痛。曾经一遍又一遍疯狂的想念，一夜又一夜难耐的无眠，他也许是走错了路，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领悟，原来认识，喜欢，爱恋一个人，结果会比过程更为苦不堪言，他不得不承认心底那一股永远存在的想法，无形无意地渴望叶文楷会在不经意间接受自己，贪婪妄想，自己还一直一无所知。抛开所有任意认为的主观，在最后的最后，他才痛苦地意识到，叶文楷太善于同情了，对于一切感情，他总是那么地无谓和随意，结婚在即，他甚至觉得叶文楷究竟有没有真正地爱过齐蔚仪，还是只为了她肚子里那一团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个宝贝的肉而甘心被牵进婚姻的殿堂，由始至终他不能确定自己有多了解叶文楷，从未站在叶文楷这个角度看过他在自己身边做过的一切。叶文楷太善良了。

  善良到喜欢和同情都让人硬生生地套在了一起。

  现在有这么一刻，他终于怀疑了自己的坚持，在看不见出口的感情迷宫了他真的停了好久好久。这些日子里，他前面的关卡只有两条路，一条叫放弃，另一条叫勇敢，以前他不知道自己该要往那里走，因为他怕自己走的是死路，而现在脚步轻轻一点，名为勇敢的路在他的面前就轻易彻底地轰然倒塌，不复存在，然而身后却多出了一条路，回到原点。这是一条不用选择的路，谁不愿意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凌烨这么聪明，可以回到过去，他实在不想再等了，他现在要迫不及待急着回去，就像在呆久的黑暗里好不容易看见了前方流露着光芒的豁口，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撕裂这残忍的禁锢和壁纸，让阳光的久违火辣狠狠地刺痛惨白颓青的肌肤。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终于释然，终于长大，终于学会……入世。

  凌烨都快要忘了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他突然很怀念那个用力扯着脸皮，咧着嘴角的动作。他点了点头，朝认真地叶文楷笑了一个，有说不尽的轻松和愉悦。然后转过身一个人走进屋子，关上门。

  凌烨在慢慢地走开，叶文楷忽然发现刚刚凌烨是真的笑了，这个跟刚认识的时候凌烨笑的味道是一模一样，此刻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脏里有一边不知道何时开始铸就的堡垒开始轰然倒塌，在无边里不断下坠，散碎殁亡在淡淡的热浪里，不知所踪，而后他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东西，应该说是瞬间就失去了一种很沉淀的感觉，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沧桑混夹着其他的情绪升腾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

  寂寞——让他突然难过到不知所措。

  三天后，有了消息，全世界都知道了叶文楷叶老师国庆举行婚礼。

  郭景逸找到了凌烨，然后跟他正式地道歉，二人重归于好。

  在他临走出这个曾经破旧简陋的屋子前，凌烨转过身问，“你介意做伴郎吗？”

  郭景逸皱了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好吧，这么残酷的事儿，当我还你人情。”

  凌烨笑了，他突然想起心理课上老师玩过的游戏。每个人在纸上写上自己认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五样东西，生活中现实而缺乏理想化，然后就要一样一样划去，最后只能留下一样。

  凌烨划去了“成就感，健康，事业，自由”。

  唯独留下了“感情”。

  换在现在，自己大概就不再会，万中无一，傻傻地留下“感情”二字紧紧地拽在手心了吧。这，不，再，是，最想要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