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蜭再次睁开眼时,空气中的血气已经消失,一股紫罗兰的淡雅香气充斥着这个很小的屋。
她起身,不禁大吃一惊,身上那处致命的伤口早已不见,而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中的床上。
难道这一切是梦?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打开房门走出来,看见了正在井边忙于淘米做饭的母亲。“娘
……”
母亲抬头,看见她之后也大吃一惊,“铁蜭?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呢?”
“我爹……”
“怎么了?昨天夜里你不是同你爹和
叔叔们一起去降妖了吗?你爹呢?”
“他……”铁蜭心里猛然一沉,顾不得向母亲解释,冲出门去,一路飞奔到那昨天成为战场的酒馆。
可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酒馆的门关着,而且上了锁,她从身上找出一根银钗把锁打开,里面桌椅摆放整齐,空无一人,几坛陈年老酒堆放在墙角,本来溅上了血的墙壁此刻却白的纤尘不染,那股紫罗兰的香气更盛了。
“爹!
叔叔们!你们在哪?”她大喊,只有空旷的屋中的回声回答她,昨天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凭空消失了,真相变得扑朔迷离,让人不解,就正如同她梦中的凌髐蜭一样。
铁飞等人似乎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而这件事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变了全城,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铁蜭福大命大,被仙人所救。也有人说她是个妖孽,害死了
父亲和
叔叔们。
但似乎是自那之后,母亲再也不会对铁蜭笑了,不知是听信了后一种说法,还是一意孤行将罪责推到她铁蜭的头上。那一年,母亲带她嫁到了常家,常家有两个儿子,很能打架,外号“大霸王”、“小霸王”,常家的两个儿子常常打她,她也毫不示弱地还击他们,但剧烈的打斗常常在她幼小的身体上留下深深的伤口,滴在心上的鲜血似乎总也挥之不去。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爱过她,明涟、周绪虽是关心她的朋友,可友情毕竟无法取代亲情,更重要的是,她们总是把一个强者当做弱者来照顾。
直到那一天,瑰夜的出现彻底打碎了她的所有痛苦。瑰夜,这个愿意为她而死的女子是那么爱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铁蜭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瑰夜,她去鬼塔也由被动渐渐变为了主动。在夜里,她经常抱着瑰夜到鬼塔外看星星,瑰夜这时总会依偎在她的怀中,像只依人的小鸟。
这一晚天很清,偌大的天幕如同一块
黑色带些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缀着数不尽的宝石一般的寒星。那颗偏东的、最大最耀眼的宝石便是那轮清冷的圆月。
铁蜭拉着瑰夜的手步出鬼塔,漫步于塔外的草丛中,欣赏着月色。
“你的伤好多了。”铁蜭望着瑰夜,此时的瑰夜已经不是铁蜭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了,她一袭玫红色纱裙,伤口已经复原,看不出痕迹,衣服上的血迹也消失了,她的面庞也变得剔透饱满,虽比不上铁蜭的绝世独立,但也绝对只会迷住人而不会吓跑人了。
“那要谢谢你每天输给我法力。”瑰夜淡淡地说。“其实,我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我心爱的女人。”
铁蜭将瑰夜紧紧地搂在怀里,二人一同享受这甜蜜的寂静。
“救命啊!救命啊!”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两声惊呼,接着两个跑得筋疲力竭、头发散
乱的女子早已冲到二人面前,铁蜭一眼便认出这是两个女鬼。两个女鬼的神色十分惊慌,眼角还带些泪痕,“公子,小姐,救救我们!有人……”
“往哪里跑?”忽然,一个并不悦耳还很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话,两个女鬼一听这声音,分外惊恐,慌忙躲到铁蜭和瑰夜的身后,瑟瑟发抖,不敢向说话人看上一眼。
远远的,在一片枯草中走出一位背对着月光的男子,铁蜭把两个女鬼交给瑰夜照看,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迎上了那男子。
这是一个朴素的男子,黄褐色的皮肤,一身粗布深钴蓝短打扮,挽着袖口和
裤脚,赤着一双足,若肩上再扛一只锄头,便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了。他的相貌平平,或者说仔细看会比常人略丑一点,个子不高,身材略显臃肿,但也并非胖得出格。俨然一位扔到人群中便难以再被找出来的普通人,只是他手中多了一双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的钴蓝色流云双钩。与他的相貌打扮格格不入。
“堂堂男子汉欺负两个女孩子!你还算个男人吗?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铁蜭厉声责问。
“告诉你又何妨?”男子不敢与铁蜭对视,仿佛一只在白天出洞的老鼠,平抬着头,目光却尽量看向低处,如同做了什么自己明知理亏的事却还要
嘴硬一般,倔强又自卑。“我叫蓝溯,表字啸烟,这两个女鬼半夜吓唬人让我碰见了,我让她们尝尝藐视男人的代价!女人这东西最贱,你整天如佛祖一样供着她,她以为你好欺负,处处给你颜色看。你若是天天打她一顿,她反倒拿你当爷敬,像奴才一样任你使唤,我算是看透了这点!你又是什么人,敢多管闲事?”
“你不必问我的名字!我只是替天下女人打抱不平的人之一!”铁蜭不听此言则已,一听义愤填膺,双拳紧握,眼中快冒出火来,她望了一眼同样也很生气的瑰夜,怒声反驳道:“本来天下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就是因为有了你这样胡言
乱语、思想怪异的臭鱼,到处散布妖言惑众,才搅得天下这一锅本来很香的汤越来越腥……”
不料蓝溯的性格如同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听不得半句逆耳之言,铁蜭这几句本来算不得什么的话却使他勃然大怒,失态地大吼起来:“你这个男人中的败类!一个男人居然替贱女人说话!真是鬼迷心窍,给男人丢脸!”
“真正给男人丢脸的恐怕是你!”铁蜭毫不犹豫地抢过他的话,严厉地回驳道,“有你这么做男人的吗?不以欺负女人为耻,反以之为荣!”
蓝溯更加震怒,“你小子真是欠打了!”说完一挥流云双钩,便冲向铁蜭。
铁蜭的明眸中闪过一丝愤怒,修长的十指伸出,如同拨动一架停在空中的五弦琴一般轻盈跃动,顿时,周围草丛中飞出四只巨兽——虎、豹、豺、狼。但蓝溯一眼便看出那四只张牙舞爪的巨兽不过是木制的大玩具,虽然比真兽还大了一圈,可毕竟不是生命体,这使蓝溯刚刚还惊跳的心平静了下来。
铁蜭的十指如同拨弄琴弦般轻盈颤动,四只巨兽也随之摇头摆尾,翩然起舞。骤然间,四只巨兽一跃而起,飞窜到蓝溯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蓝溯神色一变,随即恢复了平静,“不就是木偶术吗?有什么可怕的?”在冷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将突围的重点放在了实力较弱的豺上,一道蓝光如同炸开一般在
黑夜中闪现,蓝溯手中的流云双钩上的蓝光亮度猛增数倍,然而他并没有向豺发动首轮进攻,而是双钩一挥冲向了实力最强的虎。察觉到了他突围的企图,四兽在铁蜭的操纵下全力向虎的方向靠拢,然而,蓝溯攻虎的一招是虚,当四兽向虎的方向拦截时,蓝溯的流云双钩猛然逆转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了豺。猝不及防的豺被他一钩打飞,蓝溯顺利冲出了包围。
此刻,处于下风的蓝溯为扭转局势开始了反攻,一只蓝色的镜子被他抛出,蓝光刹那间照亮了昏暗的夜色,蓝色镜子迅速挡在蓝溯身前,镜面上蓝光洋溢,镜中幻化出五光十色的符文,符文渐渐飞出镜子,宛若清朗夜空的飘雪被一阵龙卷风吹起一般印向控制四兽的铁蜭。
铁蜭
嘴角一扬,划出道优美的弧线,她十指飞舞,将四只巨兽一瞬间调到了自己的面前,符文一类的法宝只对生命体或对方宝物起作用,对这类毫无生命体征且并非宝物的东西根本不管用。四兽来之不拒地扑向那些符文,全力为铁蜭挡住飞来的符咒。很快,四只巨兽身上就贴满了符文。
见这一招不见成效,蓝溯一招手收回蓝色镜子,这个错误的举动很快让对方钻了空子,只见四只巨兽窜至蓝溯的左右,筛糠般抖动着巨大的身躯,那些本贴在巨兽身上的符文受到震动,竟无一例外地飞起来反而向他印来,蓝溯大惊失色,连忙用收回的镜子施展出一个保护层,那些符咒虽是他自己宝贝中的,可要对付起来也实在麻烦,万一打到身上痛苦不说,还有损于自己的实力。蓝溯决定此时先逃出四兽的围追堵截范围。
可四兽不仅攻击能力强,防御能力也令人叹为观止,虎的牙、豹的爪原来都是钢制的,十分锐利,防守起来不露丝毫破绽,蓝溯被它们团团围住,左冲右突也无法冲出包围圈,四兽穷追猛打,他唯有连连闪避。
这一状况令本来心情就不好的蓝溯怒不可遏,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咬破中指将几滴鲜血滴在了蓝色镜子上,喃喃念诵着一段咒文,待咒文念完,蓝镜之上早已血光汇聚,亮度越来越强直至耀眼,在四兽再次攻来的瞬间,四道血色螺旋光柱从镜上凸起,形成四个尺长的光团,全力迎上四兽闪电般的进攻。就在光团与四兽接触的一刹那,传来四声惊天巨响,飞起四道耀眼的火光,四兽如同受到了什么爆破力一样,巨大的身躯瞬间被炸成木屑碎片,飞出很远,落了满地。
“你……你敢毁掉我的宝贝!”铁蜭脸色苍白,又惊又愤,手中幻化出一支小法杖念起了咒语,顿时,地上闪现出一个光亮的魔法阵,血红色的符文如同疯长的藤蔓,从阵中伸出,汇聚到法杖托盘上的水晶石上,水晶渐渐变亮,终于达到了耀眼的程度,一个金红的火球挟着一声巨响飞向蓝溯。
刚才的那一次进攻耗费了蓝溯太多的力量,此刻他喘息未定,铁蜭的法术攻来,他根本没有接招的力量,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蓝镜向前平移三丈,希望借宝物的力量阻住铁蜭的进攻。
但这蓝色镜子的防御能力显然不怎么样,火球一举突破了它的防线径直打向蓝溯,蓝溯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防不胜防,这火球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瞬间,他的身体宛如一片秋叶一般飞了出去,装在一棵大树上又落在地下,巨大的痛苦险些使他昏过去。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尽管胸中气血翻腾,喉中涌上一股又腥又甜的血气,他依然支持这不让自己再次倒下,
硬是将那口涌上来的鲜血“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蓝哥,你在这儿啊!”忽然,远处跑来了一个一身[ẂẂẂ.YanQingCun.Com]黑色丝绒,外罩黑纱,一副玩世不恭表情的帅气小子,他跑到蓝溯身边,“蓝哥,你怎么了?”见蓝溯直直盯着这边,他也不禁转过头来看铁蜭和瑰夜,但这一看却让他屏住了呼吸。
二人的面庞皎若云间之月,尤其是铁蜭,冰肌玉骨,媚绝尘寰,但她的娇柔中不知为何却透出丝丝霸气。那超凡的气质对任何人都无疑有一种震慑力。
“蓝哥,他们是你什么人啊?那位小俊男是你的朋友吗?”
蓝溯此时哪有力气说话,只能摇了摇头。
“你是什么人?”铁蜭首先发问,那小子大方地一笑,响亮地回答:“我叫乐晓嘿,‘快乐的人总是晓得嘿嘿笑’。俊男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的这番表现与蓝溯大相径庭,既少了蓝溯的自卑、藏匿与陈腐,又多了一份清新大方的气质,他一脸友善和愉悦地直视着二人,目光中透出乐观和善的气息。
“凌髐蜭。取自‘胸中浩气凌霄汉’一句诗。”不知为何,铁蜭冲口而出的竟是梦中男孩的名字。
“我叫瑰夜,髐蜭是我最爱的人。”见蓝溯重伤,对两个女鬼已没有了威胁,瑰夜也凑上前来。
“哦,你们两个不但人长得美,名字也美啊!”乐晓嘿笑着说出了这似是玩笑的实话。后来铁蜭真怀疑他怎么会同蓝溯认识,蓝溯每到一个地方,带来的除了压抑、紧张便是敌意,总之让同他在一起的人浑身不自在,而乐晓嘿的到来却能使本来死气沉沉的空气活跃起来,使本来迂腐的气息变得清新,他带来的多半是轻松愉悦。
这两个人本该是水火不容的。
“对了,我蓝哥不会惹了你们吧?”见铁蜭神色复杂,善于察言观色的乐晓嘿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
这句话吧铁蜭的怒气引上来了,她愤然道:“你问他自己!”
铁蜭的美妙声音赛过了引商刻羽的绝美乐章,却有些颤抖,显然气得不轻。乐晓嘿忙把目光转到蓝溯身上,“蓝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去卖香袋吗?我在原地等你,却碰上两个贱鬼吓唬一个过路男子,我打败这两个贱鬼追她们到此,这个姓凌的公子反而替她们说话!你说他还算个男人吗?”蓝溯刚刚恢复了几分力气,忍不住嚷道。
“替女人说话就不算男人了?这是谁的规定?”铁蜭冷愤地反驳道。
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乐晓嘿连忙左右作揖,“二位爷别吵了!把事情说清楚再吵也不迟啊!”
“有什么不清楚的?”蓝溯冷哼一声。“那个过路男子我也不认识,那两个女鬼叫他赵大少爷,今天夜里……”
“等等?赵大少爷?那不是那个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街霸吗?”乐晓嘿冲口而出。“蓝哥,这种人你也帮啊?”
“什么?”蓝溯脸涨得通红,“我也不知道……”
“怎么样?”铁蜭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样子,望着蓝溯。
蓝溯见自己没了理,恼羞成怒,“要怪也就该怪那些女人成天骗我们男人!你们……岂有此理!”他平时殊乏与人交流,此时一生气更不知如何讲出道理来,尤其此时他本就无理。“你们……我无话可说了!”蓝溯气得拂袖而去,他受伤之余走路并不怎么利落,摇摇晃晃实在惹人发笑,瑰夜忍不住笑出了声,蓝溯心中虽愤,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冷哼一声假作没听见。
“凌公子,你别和我蓝哥一般见识,他就那样。”乐晓嘿望着蓝溯的背影,叹口气劝道。这一刻他竟有些抑郁了。但他立刻又恢复了自己的快乐形象。“凌髐蜭,我们做个朋友如何?”
铁蜭淡淡一笑,“当然可以,我很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
“你看上去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凌哥吧!”
“也好,”铁蜭望了一眼天空,“我和瑰儿要回家了,你也来我们家中坐坐吧?”
“不用了,凌哥,改日吧!”乐晓嘿有礼貌地婉拒道,他望了一眼远处,但愿蓝溯别再闯出什么事来。
“那好,后会有期。”铁蜭抱拳向他道别,那个动作竟有说不出的美,乐晓嘿险些看呆了,他忙捏了自己一把,回礼道:“后会有期。”
铁蜭与瑰夜带着两个女鬼,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