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老伯（一）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因为从未问过您的名姓。不过，我对您也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因为您的身影，在我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早已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

  高中的时候，虽然学业繁忙，但我却很喜欢看课外书。在那个一切以成绩为天的特殊时刻，我作为一名高中生，没有多少时间娱乐，整日沉浸在书山题海中，为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努力着。

  每个周末，仅有的一天半放松休息时间，我终于可以暂时从枯燥的学习生活中解脱出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与学习成绩无关的事。

  这个时候，我总喜欢去书店逛逛，看看那些课外书。那个年代，您在校门口开的那个小小的租书店，成了我的一块精神胜地，令我流连忘返。

  当我第一次走进您的书店，看到您的时候，对您就颇有好感。那时的您，已经退休，却耐不住寂寞，在校门口开了这家小小的租书租碟店。

  您的样貌很像一位知识分子，灰白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很清爽，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夏天喜欢穿着一件老年人普遍爱穿的白汗衫，下身穿一条朴素的大裤衩。整个人给人一种很亲切很随和的感觉，就像一位和蔼客气的邻家大伯，而且是一位看上去很有知识的邻家大伯。

  那时的我，对自己的取向问题还没彻底承认，所以对您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好感阶段，不敢有什么深入的想法。况且，租书店就开在学校对面，经常有同学来您店里租书，胆小谨慎的我自然有诸多顾虑，即使对您有一些隐隐的向往，却也只能深深压抑在心里。

  每次我去您的店里，借的都是一些文青类或者有点思想内涵的书。当时比较流行韩寒，郭敬明，他们的书我几乎都看了一遍。此外，我还经常借阅一些哲学，心理学的书，或许，是因为我比较敏感内向的性格，导致我喜欢胡思乱想，才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些书籍的吧。

  当我在您的书店里挑选好了书籍，拿到您的柜台前做租借登记的时候，您会礼貌地看我一眼，对我和蔼微笑。每次您看到我租借的书籍，似乎都比较满意，就像一位关爱晚辈的长辈，看到一个晚辈总是阅读一些进步书籍，就自然流露出一种赞赏的表情一样。您觉得我与一般的学生不一样，似乎比较有内涵，积极上进。

  其他学生，到租书店的时候，男的一般都是借阅武侠小说，女的则是借阅言情小说。这些在您看来，都是些快餐式的，没多少营养的东西，远不如那些心理学或哲学书籍有营养，有价值。

  因此，您每次看到我借阅的都是让您觉得有营养的书籍，对我的印象自然也就好了起来，久而久之，甚至对我有了种特别的关爱之情。

  有时，您看我挑选书籍拿不定主义的时候，会主动帮我推荐几本，并告诉我那书如何如何好，能学到什么东西。这说明，您平时也很喜欢看书，读了不少的书籍，虽然您退休前的工作并不是什么教授，只是一个事业单位的普通职员，但您却和绝大多数那个年代的长辈不一样，没有被世俗的生活压力击败，而是在普通单调的生活中，懂得寻找自己的一方精神净土。

  在您的推荐和指点下，我看了不少在那个年代被称之为好书的书籍，那些书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让我在思想，观念等方面比同龄人显得要丰富不少，深刻不少。虽然我平时不太喜欢和人沟通，也没有很多年轻孩子那般开朗活泼，但我知道，我的内心，要比他们丰富不少。

  我一直在您的书店租书，就这样过了两年多的时间。虽然我们也算很熟悉了，但其实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每天来往您书店的学生络绎不绝，您虽然似乎对我比较有好感，但也没有深入问过我的情况，只知道我是您书店对面的高中学生，其他的则一概不知。而我也只是在您与书店的客人交谈时，偶尔听到您的一点情况。

  但经过两年的租书还书，其实我已经不知不觉对您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只是那时我不愿承认，也不敢面对，更不敢对您有所表示或表达。甚至，我还有些刻意逃避，不敢与您有过多深入的接触，担心可能产生不好的后果。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胆小又幼稚，假如我勇敢一些，心态开放乐观一些，勇敢向您示好，就像如今的我一样开朗自信，那么我们之间，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值得纪念的事情。

  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单纯，真的有些遗憾。

  不过，后来的我们之间，还是发生了一些故事的，虽然很小，甚至微不足道，可我还是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有一次，我在您的书店里挑选着书籍，突然看到一本关于同性恋方面的书，叫酷儿理论。当时的我，一看到与同性恋三个字有关的字眼，都会感觉莫名的紧张和恐慌，但同时也充满着一种好奇和期待。我的潜意识里，或许已经明白自己的取向是什么，但就是不愿承认。可那种真实的感觉，却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那种纠结矛盾的心里，或许是每一个青春期的同志少年都经历过的痛苦和挣扎吧。

  我假装随意地翻阅着书籍，心扑扑跳个不停，眼角余光总是留意着旁边挑选书籍的学生，唯恐被他们看到我手中拿着的酷儿理论。我用手指刻意遮挡住封面上的字体，希望能不被他们看到。

  不过那种忐忑紧张的心情还是始终存在着，令我很不安。我决定，还是把它租下来，然后到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研究。

  我拿着那本酷儿理论，就像一个心虚的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您的柜台前，然后将书往您面前一方，便转过头去，不敢看您的眼睛，唯恐自己的心虚被您看出来。甚至担心您会认为我是同性恋，歧视我，会用看怪物的眼光来看我。

  您拿起书本，看了我一眼，开始做登记。本【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699xsw.com】来，一件很正常的租书的事情，或许您根本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更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良的看法，只是我自己心思敏感，才会胡思乱想。

  您似乎也察觉到了我那不同寻常的表情，在做好借书登记之后，并没有直接把书递给我，而是用双手把书籍压在手下，并摘下了眼镜，用一种特殊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当时显得很慌乱，本想拿起书籍就走，可书籍被您压在手下，我不好意思硬拿，只得正视着您的眼睛，礼貌地对您点点头。

  当时，我的脸庞恐怕早已因为过度紧张和心虚而变得通红了吧，那明显的情绪变化，恐怕早就让您觉察到了我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