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长安街 9、十里长街

  1  十里长街

    北京的07年冬天，真的很冷，尤其在室外，对于我这个南方人来说，我就恨不得时刻呆在室内。

  长安街冷冷清清，不像上海，也不像杭州，即使深夜也有掩饰不住的灯火阑珊，纸醉金迷。

  自从和老顾相遇，我们就经常这样，在长安街上搀扶着走着，在冷冷的冬夜里。溜着湾，走过新华社，走过西单，走过和平门，有时候走到国家大剧院，我们会坐在草坪上，看灯火，偶尔有演出的声音飘出来，很空旷……

  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所有的忙碌都开始告一段落，我想，应该好好看看北京城，偶然的出差，和老顾偶然的相遇，让我和这个城市，有了一些渊源。

  我和老顾相遇，很偶然。

  年底红十字会年宴在酒店举行，答谢各界企业和人士对慈善事业的关心，我在北京出差，和中粮集团的项目谈的差不多接近尾声，但是王府井的事情遇到了一些麻烦，家乐福事件，让我们的企划案不得不变更，这牵扯到很多部门和相关供应商的协调，甚至撤退。所有相关的合同都要安排提前更改处理，和解释。

  头都晕了，真恨不得抽他妈谁一个大耳刮子，可是，没有人让我抽。

  老板在欧洲出差，我接到通知，代表单位去参加那个晚宴，本来我也没有当回事，这和以前参加的一些政府，商会方面上的应酬应该没有什么两样。

  我在酒会上，认识了老顾。

  他在我的邻座，我们靠的很近，我们都不喝酒，彼此说几句闲话。当时，几个知名的企业代表被邀请讲话，这突然的就让我蒙了，雅芳中国第一个上台，企业的讲话大都大同小异，我回到座位上，老顾忽然转过头，附在我耳边说，你不像是做企业的，倒像个教书的，挺有文采。我们就这样聊起来了，得知我有过一些文字编辑的工作经历，老顾话就多了起来，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单位，虽然有一点犹豫，还是彼此交换了名片。

  我说，我是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呵呵，老顾说，总编室主任病假，否则轮不到他来，言下，有些落寞。

  后来，我知道老顾一些工作上不顺心的地方。

  我们就经常在有意无意见，保持往来，吃饭，喝茶，散步，我的单位离他的家很近，我对于北京路况的陌生，让老顾这个老北京有了发挥特长的机会。

  第二个周末，我带老顾去了我的单位。告诉他我对办公室为什么布置的和家一样，所有的企划和设计人员需要这样绿树茵茵的环境，我们，只是员工的服务者，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老顾挺赞同我的理念。

  或者，有很多的事情，是不需要用很多的语言来描述的，老顾说，人身上有磁场，眼睛里有缘的，老顾说，他喜欢我，因为我自立和懂事，老顾只有一个孩子，在法国读研。

  尤其，对于我们这些心里都经常会失神和飘零的人。

  老顾说，北京的冬天比较冷，现在是冬季，不太适宜外出，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到处转转，和南方的小桥流水不一样，北京，有一些别样的景致和大气。当然最美的是秋天，可以去看香山的红叶。到时候，把你太太一起接到北京来玩，我们去吃全聚德。

  今天出来的很晚，我就知道老顾是有些不开心的，老顾和往常一样走了一大段的路都不说话，我就这样牵着他，他近视的眼睛在夜里，看哪里都有些濛濛的，

  “你们又闹别扭了，是吗？她也挺难的，你多谅解一点，孩子又不在，”

  “我想去趟内蒙，年纪大了，以后机会就更少了。孩子快毕业了，可能明年就回国，我很难受，一辈子这样欺负我，还不如当初离婚。”老顾眼眶湿湿的。

  “其实她也挺寂寞的，你就多和她说说话，年纪大了，需要老伴。等孩子回来了，就好点了。”我劝着老顾。

  “我现在就靠回忆往事过日子，好像我们老人也没有春天了。我总觉的自己心里淌着泪，都可以流成河。”

  我看着老顾，无语，响起小时候学过的课文《我爱北京天安门》，眼前的天安门，在冬夜里也有一些萧瑟，76年的冷冷的夜，十里长街，很多人在这里，送走了周总理，如今的我们，走在同样的街道，在自己的世界里浮沉。

  北京的冬天，十里长街，寒风无顾忌的吹，真的很冷。

  我挽着老顾，送他回家。

  一些心结

  我的名字叫江南。

  你知道为什么叫江南吗，我和老顾说，父亲说，江南，给人感觉就是三月春色意思，是明朗朝气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到南方，希望你不要记着我，记住江南那一片水乡青葱的景色，在你的生活里，在你的情绪里有着许多灰色和纠结的时候，请记着，江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静静的景。你注意或不注意，他都静静地在那里，即使远隔千里，我也能感受你的注视。

  老顾说，你希望我快乐，我也一样，希望你快乐。

  或许以前，你的快乐是你的，你的痛苦是你的，我的快乐是我的，我的痛苦是我的，现在，你的快乐是我的，我的快乐是你的，痛苦都不是我们的。

  老实巴交的老顾，说这个话的时候，像个诗人，我有些感动，人啊，说不清的东西，心底里那块柔软被触动了，就投入了，以为这就是亲情……

  我说我的理念就是开心工作，简单生活。

  我就这样拉开了和老顾的话题，十里长安街，这样无言的走，尤其在晚上，会让我感到有送葬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不好，如小时候读到的《十里长街送总理》，生活，还是喜欢一些明快的颜色，虽然生活实质上是琐碎的，有着这样那样的纠结和矛盾。

  我和老顾说，我不是说要改变你，是希望你能自己稍微的调整一下自己，都过去那么多年，如果他在天堂你注视你，也希望你快乐。不然，他会伤心的。

  这样走着，终于慢慢的转回了西单，我们坐在光大银行高高的台阶上，老顾说，如果，日子总能这样，安静而悠闲，就好了。

  又自言自语，其实日子都一样，是内心不一样，是感受不一样。

  我乐了，看着他半秃的脑袋，你看看，老爷子，你不是啥都明白，还这样绕着圈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家里就两老人，你也快退休，你也觉得她不容易，你试着把她当你的亲人，我知道你没有感情，但是话说的残忍，人家是无辜的，当初可没有刀架到你脖子上逼你娶她，对不对，现在，也没有人逼你不离婚，都是你自己愿意选择，那么，你就尊重你内心的感受，真实的活着，简单的活着，离婚，分居，或是依然这样都可以，我都支持你，没有意见，但是，你不能总生活在自责里，生活在懊悔当中，多不划算啊。

  这样的心情，多憋屈啊。人，容易老，也容易早死的。

  人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

  北京的街头，因为老顾的落寞与无言，仿佛伸向悠远，没有尽头。

  已经走了很远，老顾依然不言语，在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老顾总是这样，让我挽着他的手，一直默默地走，北京的三月，已经有了春色，可是老顾的心头，一直难以解开那心里的情结。

  老顾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陪我去趟内蒙吧，我想念那里蓝蓝的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我知道，在老顾的心里，有着浓的化不开的往事。

  可是，人可以偶尔的回忆往事，如果总是活着在过去的记忆里，总是让身边的人会生出许多落寞，比如此刻的我。

  我不喜欢生活中灰色太多。

  你说你没有感情，或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家务事比较负复杂，尤其牵扯到感情，我也明白，不好妄加分析，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你说你对她没有爱情，我理解并且赞同，但是你说没有感情我不能接受，你说你孩子出国时，在机场对母亲说，妈妈，你买条小狗吧，要不你会很寂寞的。

  说白了，其实，你们的这种状态，已经影响到孩子对家庭的认知了。你说你老伴回来在卫生间哭了很久，很伤心，她也有感受的，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当着家里一面墙，谁乐意啊？要不你就和她商量离婚，反正孩子也大了，也知道你们的情况，或者你搬到你另一套个房子去住。既然要一起在家里生活，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她也挺不容易的。可是你总是什么事情都犹犹豫豫，拿不定注意，真是奇怪，你工作那么出色，怎么生活和工作完全不搭调。其实，从你给我讲的这些，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对她有感情的，对家有依恋的，那你就好好待她，相互关心，做个伴吧。我们这样经常散步，聚聚，吃饭，喝茶，偶尔出去唱唱歌，挺好，我挺知足。

  朋友嘛，贵在知心，简单，真诚，淡然就好。

  老顾就这样看着我，噼里啪啦的说，呵呵，一乐，说听你这样竹筒倒豆子的讲话，我乐意听，我要是和你这样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还稀里糊涂了。

  看老顾这么一咧嘴笑，我就知道，乌云的心情可以缓解一下了，哎，都憋死我了。回去的路上，老顾说，周末，我们一起去唐山采访，企业经营你熟悉，能帮我谈。我说好，我还说我要大声的朗诵几句诗歌，美好的北京，在这空旷的长安街上，要留下我的声音，即使在夜里：

  梅树下读赋，桃花里读诗

  泪水里看你

  满树的叶子都落尽了

  只有鸟巢攀着树枝

  白发人一边笑一边闭上眼睛

  黑发人一边笑一边登上高阁

  人生在时光里流浪

  痛苦和幸福都在不停歌唱

  往事如烟

  西单豪享来西餐厅，我和老顾吃着牛排，我不让老顾喝咖啡，他喝了咖啡，睡觉不太好。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对面，就是西单商场，在岁月的流逝里。也渐渐的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亮丽，在周围新商场一座座拔地而起，老装修的西单商场如键入高龄的老人，有一丝落寞。

  老顾今天休息，约了我，在我下班的时候，他就在写字楼楼下，安静的等着。其实我今天有些忙，新货要盯着出样，商场位置的整改，牵涉到设计图得大面积的修改，这都是比较头疼的事情。

  年的北京，注定不会太平。不过这都是后话。

  老顾电话里的声音和往常不一样，告诉我，就在我单位的写字楼下肯德基店里坐着，等我下班，我安排好手头的事情，去见老顾，老顾是个很自觉的人，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一般不会来我的单位。

  我们去了不远的豪享来，环境还可以，主要是离单位和老顾的家都近，我希望和老顾谈完，可以一起散步，顺便送他回家，年纪大了，晚上，他的眼神总是不太好，自从上次下晚班被一个年轻小伙骑着电动车被擦伤，我就不怎么让老顾走夜路，晚班都去接他，他有青光眼，遗传的。

  吃饭的人不多，因为还没有到吃饭的高峰期，老顾选择这个时间，还是很适合谈话。

  老顾说，我们认识快三个多月了，你过年回上海，我也不知道你明年是否还能回北京，我忽然觉得在心里，你像个老朋友，舍不得你离开。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三个月来，我思考很多你的话，也到网上考证过你给我讲的一些信息，看看你对我说的是不是都是真话。

  看我不言语，老顾有点难为情，说，因为我曾经受过伤害。将来有机会我会告诉你，所以我现在交往很谨慎，但是，你的坦诚打动了我。

  我想告诉你一些我的往事。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老顾讲他的一些故事。

  老顾说，我的故事和草原有关，这就是我为什么总是喜欢听蒙古的歌，你知道我在内蒙插过队。

  我没有打断老顾，和老顾去唱歌的时候，发现他唱的几乎是蒙古的歌，我就问过他，他告诉过我，他在内蒙古呆过。

  可是，我没有想到，老顾的故事这样辛酸。

  “1968年9月，我人生的一大灾难和幸运的转折点，这是四十年后我给自己的总结。

  年的9月，随着一声号令，我们到内蒙古草原插队落户，无边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洁白涌动的羊群，的确是我们这些来自城市的学生心旷神怡。十月上旬，开始接手放牧六百多只的羊群。平日防羊，在草原上随便走走，坐坐，躺躺，打上几个响鞭儿或是扯着脖子吼上几嗓儿遇到别的羊倌还能天南海北的聊聊，着实也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队里把我分给老羊倌做伴，大家都叫他夜老汉，比我们早来，两道花白浓眉，昆明人，原是中学老师，至于如何流落草原，不得而知，对上让他教书，村小，不去，宁愿课余领孩子来家辅导，草原蒙古包往往间距远，来补课由家长接送，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大都是深夜，一大早还是队上最早起吆喝羊群出门的人。由此称夜老汉，意思可以不睡的人。

  或许是都是因为寂寞，或是面对辽阔的草原我们常常在安静的夜空思索，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有了难以言语的情谊，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也只能在晚上各自放羊回来，小小的蒙古包里，洋溢一种不同于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温暖，是一丝丝的，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一整天的时间，除了草原和羊群，你只能和自己的影子交流。

  年的12月30日，二九的第一天，早晨，天上飘者着雪花，西南风悠悠的斜掠着小雪，空气异常清新，虽然下着小雪，天空却显得很亮。云层后面的太阳小小的，两侧括着大而明亮的弧，象是太阳长着两个大大的耳朵。这样的天气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吃过早饭，我打开羊圈的栅栏门，羊群缓缓的走出来。夜老汉也三步并作两步感到我跟前，高声对我说，今天天气不好，你可得顶着风走，要是后半晌起风，就早点回来。

  我赶着羊群向西南方向缓缓出发，羊群翻过南面的山梁，向西又走了五六里地，来到一大片开阔地，这里的草很好，羊群慢慢地肯着，偶尔撒欢，也并不跑远。今天，地上有雪水，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了。更没有其他的羊群，抬眼望去，白白的羊群星星点点的铺洒在一眼忘不到边的草原，天是有一点蓝色。白的更多，地也是白的，夹杂着青草或枯草的颜色，周围的山梁是灰白相间的，我百无聊赖的来回踱着。时而望着天上太阳大耳朵发呆，心中充满好奇。

  雪终于越下越大，估摸着大概已经过了晌午，风刮着雪片打在脸上生疼。不知觉的，西面山上布满了乌云，耳朵里也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原来轻轻飘落的雪花乘着呼号的西风变成千万条水平的白线，羊群在风雪中很快改换成"密集队形"象马群一样顺着狂风奔跑起来，卷起一大片的雪雾。幸亏此时我正站在羊群的下风头，赶紧举起鞭子在头顶上摇着，边跑边喊截住了头羊，后面的群羊还在顺着风往前挤。我南北方向"之"字型跑几个来回。总算把羊群拦成一条横线，大概有六七十米长，看看平时几个爱掉队的家伙也在群里，我才松口气，我可不能给夜老汉惹祸。如果任由羊群顺风跑，它能跑成二里地的长的纵队，还不知跑拿去了呢。

  四周的雪根本不往地上落，而是拼命的往上卷，先前下到地上的雪又被卷到空中漫天飞舞。现在想来"飞起玉龙三百万，搅的周天寒彻"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那时的我，没有经历草原这么样的天气，开始倒不是害怕，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因为没有概念，后来，就很紧张了，寒风把大片的雪花狠狠的摔在我的脸上，面部肌肉紧抽着，嘴角被吊起来，刚才为栏住羊群，来回奔跑，汗水把内衣都贴在后辈上，冷风灌进衣领，象冰，浑身不停的哆嗦。

  四周白茫芒的一片，能见度不足三十米，周围的山都消失了，人象是掉进了棉花堆，只能看到脚下的羊群。而且站在中间都看不见两端。我面迎风雪之字形后退，没有参照物，不知道走出了多远，不知到了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在风雪中坚持了多长时间。我不时的大声吆喝着，不时的甩着响鞭，一是拦住总想顺风开溜的羊群，二是为自己壮胆，更希望万一有人听见能来帮我，这些经验，都是夜老汉平时教我的。

  天越变越黑，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身上越来越冷，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还回的去吗？危险的感觉一步步逼近着我，心头充满恐惧和无助。那一刻，我才知道，人还是很怕死的。这一刻，我特别想念夜老汉。四个月言语不多朝夕相处的日子。其实从城里来一个月后，新鲜感就没有了，草原的生活是单调的，几乎没有玩伴，我的兄弟姐妹都下乡了，平时几乎失去了联系，是没有条件，在这样环境下，夜老汉几乎是我唯一可以想念的人。可以说话的人。

  就在这样的奔跑和绝望里，我忽然听到雪海中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声，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辩听。果然有人在喊，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可是我心里的欣喜，让我振奋起来。我拼命的大喊。

  马蹄声越来越近，喊声也逐渐清晰，当夜老汉跃下马背，脱下身上的大棉衣，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浑身瑟瑟的抖着，我看到夜老汉和我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夜老汉见我总不回来，怕我在风雪中走失，冻死，就央人出来找我。其实我的方向没有错，回到蒙古包，夜老汉脱光我所有的衣服，到外面装了一大盆雪，开始给我全身的用雪擦，渐渐的我的身上开始有了热度。他脱去了他的衣服，紧紧的抱着我，尽可能最大面积的和我肌肤相触。

  那样的温暖，到死我都不会忘记。

  天鹅梳妆在达赉湖的岸边

  孛儿帖出生在呼伦贝尔草原

  烈马跨过克鲁伦河

  成吉思汗迎亲在这片草原

  牧歌回荡兴安岭的云端

  蓝天下升腾着蒙古包的炊烟

  心中神圣的宝格道山

  保佑着牧人，保佑着草原

  阳光，阳光流淌

  千年，千年的祝愿

  遥望，天上人间

  就在，就在这片草原

  我和夜老汉在草原相依为命相处十二年，我到包头上大学，毕业留校教书，暑假我就回草原，期间我只回过一次家，也不能称为家了，是父亲去世，我奔丧。也和夜老汉回过一次昆明，给他的老伴上坟。

  后来我就在学校做双语教师。１９８０年，夜老汉病，走了，我把他带回昆明，葬在他老伴身边，我离开了草原，考回到北京上大学，留校教书，最后报社到学校招聘编辑，我就来了。

  每一年清明，我都去昆明，他没有孩子。

  很多年过去，我结婚了，有了家庭和孩子，我还是找不回心里的那份感情——相依为命。”

  老顾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飘忽着，我惊诧于他惊人的记忆力，这个风雪夜，我听的惊心动魄。

  我想，老顾在脑海里不知道已经回忆了多少遍。其实老顾的表达能力不是很好，紧张的时候有点口吃，他就这样慢条斯理的讲着，对于往事的回忆，让他的脸上有一层动人的光泽。那些曾经的细节，老羊倌的逝去的背影，都让他无比的怀念，在北京繁华的都市里，他怀念那辽阔的草原，即使当时是多么清贫的生活。

  看着他灰白的头发，我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他最柔软的部分，一触摸，是无言的疼痛。

  我送老顾回家，华灯初上，在老顾的楼下，老顾又拉着我折回小区花园，我们这样一圈一圈的走着。

  喊出你的忧伤

  我们心里都有一些梦想，关于生活和理想的梦想冲突。

  这个梦想就如心里长草一样，心理上是否自由自己知道，有时侯很渴望回到童年的简洁透明。

  “自从遇见你，你又让我心里有温暖，其实，自从第一次你把我带到你的单位，我就知道你是真心的。这段你回上海日子，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的路会很难的。为了我，你放弃上海已有的工作，来北京从头开始，我知道，是要很大的勇气的。在实际的操作上，要说服家人是很难的，可是你来了，我开心，我也矛盾。怕耽误你。毕竟你成家了，有许多你的责任，”

  我心里听着老顾的话，说不出的感受，我们都有自己的往事，在相互理解中加深了解和信任。

  我们都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时间很短。人最可贵的，是相互理解和换位思考。

  “我们往坏处打算，往好处做吧。尽可能别把自己放在矛盾和冲突之中。古语还讲“懒字开头寸步难行，干字当先，一日千里呢”。没有过不去的坎。”

  虽然这样安慰着老顾，其实，对于北京的前景，我没有十足的信心，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

  但是，万事勇当先，既然来了，管他呢，往前看。

  这就是我，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老顾说，就喜欢我这个性格。

  我说，人要相互理解与信任，是要花很长的时间精力的，我没有别的要求，希望我们都好好珍惜。并且始终真诚相对就好。其实对于我们年轻人，在哪里都是工作，你也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来北京，虽然有你的原因存在，或者对于我是个机遇也说不准，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丈夫。

  我说，回去吧，很晚了，生活就是细碎的，细水长流，要开心一些过。如果你希望我在北京开心工作，尤其是最近比较忙碌的时间，那么，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只要有时间，我下班就去看你，我们一起溜弯。你看，上次电梯里，那位大爷问你七十几了，外人怎么知道你下半年才退休呢？你孩子不在，我就当当你免费的孩子，呵呵，好吗？

  老顾乐呵呵的，他笑的样子也很憨厚，有点傻傻的。

  我说，面象反映人的状态，说明你心情不舒畅，多想一些生活中如意的事情，周末我们一起去景山公园唱歌。

  老顾说好。

  其实，你很有文采，我对老顾说。

  老顾听了，说，呵呵，我其实是学现在汉语的。

  老顾说，我没有文采，我有梦想，还有忧伤，可是我喊不出我的忧伤。

  我喊不出我的忧伤

  因为 忧伤已老

  喊出来就会成塚

  我选择沉默

  藏起睫毛后的眼泪

  面朝天空和大海

  在三月桃花中

  像春天一般含笑

  然后 以诗的名义

  走进梦的花园

  把疼痛的种子种下去 种下去

  把我的笑声化作春雨

  等待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

  长出五月的亮丽……

  缘来珍惜，缘走随缘！

  送到老顾小区门口，看着他进去又折回来拉我的手，我抱抱他，我很心酸。

  未名湖畔

  我们就在西单大街的拐角，搭乘直达北大的公交车，老顾急匆匆的从家里出来，在琉璃厂转弯的路口，我就看见了他。

  老顾说，今天带我去未名湖散步，在外面吃饭。

  过西单商场地下通道，一个留着长长头发，忧伤的唱着刀郎的歌：

  昏昏黄黄我的小巷

  岁岁年年无主张

  早来清爽，晚来风凉

  正午阳光在我心上

  灯火长街来来往往

  几人闲散几人忙

  谁在身边，谁在远方

  过去的事现在不想

  可是为什么泪水成行

  所有的缺憾要一生补偿

  谁能够真心为我疗伤

  就说一说我爱在何方

  萍踪花影飘飘荡荡

  苦苦留住一缕香

  为了过去，为了希望

  为了我心中一片阳光

  可是为什么泪水成行

  所有的缺憾要一生补偿

  谁能够真心为我疗伤

  就说一说我爱在何方

  我弯腰放下了五块钱，我知道，这个人，也在坚持自己的梦想。坚持梦想的人，都值得我们尊重。

  我对老顾说，人因为梦想才有或者的奔头。

  这就是我从小梦想中的北大，当我们一起来到未名湖畔时，我却感到内心里深深的失落，这几年，一直为了生活，为了工作，忙碌奔波，一直努力的想再去读点书，再去享受无忧无虑读书写字的生活，亲近梦想中的未名湖，这里有着我最尊敬的学者的归宿，比如王国维，比如老舍。

  梦想中的红楼，我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亲近北大。

  在张中行散文<<红楼散记>>，我记住了北大小红楼在黄昏里斜阳中瘦瘦的剪影，如今，我在这条小径上走着，老顾依然不紧不慢，外套随意的斜搭在手臂上，采访回来，本来就沉默的老顾，话更少了。所有的稿件终于如期编辑完，面对即将退休的生活，老顾终于和我说，我有一些惶恐。

  这是个难得的周末，我们相约，去北大，看我梦想中的红楼，梦想中的未名湖，其实，想感受的，是一直以来文化传承中的源远流长。

  这里，百年北大，几度浮沉。

  老顾说，有段时间，他特别后悔回北京，所以他经常在这里坐着，面对湖面依依杨柳，心里惦记的，依然是青青草原，皑皑白雪。

  这，是老顾难捱的情结。

  老顾说，其实，北京多好，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来北漂，可是，老顾，为什么你的心就一直在草原，在蒙古包里飘着呢。

  老顾说，经常走在这个钢精水泥，车水马龙的陌生都市，虽然已经回来几十年，他还是觉得是陌生的。

  因为你拒绝融入，我说，你应该试着有一些朋友，因为你没有朋友，所以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总在过去的回忆里生活。

  这样的感受其实很折磨人的。

  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片阳光，只是在情绪低落或者悲伤的时候，我们容易忽略曾经拥有的幸福，不自觉的把自己的苦痛在潜意识里放大。总是在现实的环境里不甘心的找一分自己清净的田地。这样，我们就在永远不知疲倦的和自己赛跑。听不进旁人善意的建议，固执的前行。累了，也在坚持。

  其实总是要在回头的时候，我们才明白，错过现在，错过身边拥有的幸福和朋友，我们就错过了将来，我们也错过了过去。

  看着老顾郁郁独行，我忽然想念我刚刚离开的西安，如果我不是因为先行一步，离开西安来北京，我忽然想，我和老顾就不会相遇，或者，生活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你喜欢西安还是北京，老顾停下脚步，问我，依然没有回头。

  我说喜欢西安。

  老顾忽然拉着我的手，我特别欣赏你的善解人意。

  可是，如果在西安的话，就没有我了。老顾说，如果你在西安，会离开西安来北京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说不一定，因为上海是让我浮躁的城市，有着一些往事不想回忆，我想换个环境，好好的想想，生活，或者思考。我在西安短短半个月的出差，却让我收获了难得的安定，西安是让我心灵震颤的大气，有古朴高亢的秦腔。

  因为亲近，所以想靠近。

  后来，我自己特意去西安重游。

  “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关中自古埋皇上。”我梦想里的关中，就这样在我的静夜里蔓延，那片大西北以西安为中心的大片平原，号称八百里平川。

  山岚起伏，一提起大西北，人们的印象中多半是满目黄土漫卷西风的苍凉，抑或是夕阳残照汉家陵阙的萧瑟。十月，是西安难得的好天气。

  出咸阳机场，有机场大巴一路直行，至鼓楼下车。少了南方都是上海的满目高楼，钢筋水泥。车水马龙里依然是陌生的都是，然而因为向往，便多了一份亲切。

  登上城墙，极目远望，浮想联翩。古时西安，南依秦岭为障，东面隔着黄河与中原遥遥相对，外有雄关漫道，易守难攻，内有一马平川，丰衣足食，特殊的地理优势具有如此的战略优势，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古代有众多王朝皆选择在此定都，从而有了“秦中自古帝王都”之说。从三千多年前周文王迁都之后，现今西安及周边地区，就成了周，秦，汉，唐等十二个王朝定都圣地。

  自此，关中，秦川之上，环绕上千年的龙烟紫气。

  古地长安，素以文化底蕴深厚著称，

  我们到底怎么了，我们在寻找或者摆脱或逃避什么？

  有时候，对于城市的留恋，不如说是自己对于这个城市古来文化的留恋，对于这种文化给自己心灵慰藉的依赖。

  我对老顾说，我来北京，是因为工作的机缘，我留在北京，不是因为天安门，我不是孩子，我没有留恋，我留北京，是因为北京有北大，北大是我从小的梦想。也因为遇见你，因为你的身上，有着老北大人无法拒绝的亲近。

  其实内心里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与北大无缘的，却在这各个角落里寻觅，寻觅北大在自己幼年时播下的种子。

  老顾说，在这个湖畔，一代代铮铮铁骨的老知识分子，生活，教育，。思考，激辩，困惑，压抑，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理解你的感受，老顾忽然握住我的手，就像我经常怀念我的草原，其实，那不是我的草原，我只是怀念，这也不是你的北大，但是是你的梦想，所以，我们可以经常来这里，交流，欢笑，或者流泪。

  老顾说，自从孩子出国后，其实她也挺可怜，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呢，还好，还上着班，还有一份事情可以打发着时间。可是，明年退休了该怎么办呢？老顾又郁郁的，轻声说着话。

  船到桥头自然直，孩子还有两年毕业，说不定毕业后回来，再说，我和老板说了，我既然申请了出来，至少干两三年才回去，分公司创立，有些事情还是比较繁琐。这两年，如果我们都彼此谈的来，简单真诚，没有多大问题。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还是很会安排生活的，不让你和你爱人孤单，但是得费点脑子。从长计议，时刻保持沟通顺畅。

  老顾说，我就喜欢看你安排事情的那种果断劲头，年轻就是好，可是我从小的性格就天生是个女孩，犹豫不决。

  在后山安静的地方，我们终于停下脚步，找块干净的草地，老顾从包里取出塑料布，铺上，包里有水，牛奶，水果，面包，还有我喜欢吃的汉堡。

  我躺下，拉着老顾的手，舒展四肢，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生活有一点烦恼，也是应该的，呵呵，今天好好过，反正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安静的呆上一天，晚上去我家里吃饭，上次和爱人说要感谢你对我家搬家时所做的贡献。

  其实我听了，内心里不免酸涩。我们都在小心的呵护对方，有希望能尽可能的自然的走进彼此的生活。

  所以有了那一次安排的搬家事件。

  不过，一切，皆出自于善良的本意。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满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可是因为有爱，有希望和梦想，生命才如此鲜活，有着如此动人的美好。

  我告诉你我的故事，我对老顾说。但是我不希望男人展示自己的痛苦，它只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或许，我的一些性格，由于我过去的环境造成。

  我对于读书的渴望，源于小时候的打击。

  小村往事

  老顾说，我想了解你的过去，因为这样，我可以更试着去理解你，我忽然就留下泪来，在北京的冬夜里，人是会经常感到孤单和寒冷的，这种感受，只有漂泊的人才更会刻骨铭心。

  我也有时候经常思考，我们对老人的依恋，是不是受着从小环境的影响，在这样的环境里，有着一些似懂非懂感情和心灵上的纠结。

  我和老顾讲了一段我记忆中经常咀嚼的往事。

  这，或许是我成长的一个风水岭。

  那年我初中毕业。因为我辍学过两年，因为父亲的病。

  那段时间，母亲经常在黄昏时到田野里找我，呼唤我回家吃晚饭，烧上一个我平时喜欢吃的菜，希望尽可能的让我的食欲增加，期望我再次的开心起来

  在我年幼的心里，第一次遇到了很大的打击，我以很高的分数录取我们市的师范学校，自从辍学后回去读书，当老师便一直是我的梦想，所以我很努力的读书。可是我的希望破灭了，在偏僻的山村中学里，各方便的信息相对也是比较闭塞的，我中考的那一年，政策规定中学只能念三年，而我因为中途辍学，所以等于是在中学里带了六年，在我考试的前夕，没有人告诉我任何关于这个政策的消息，所以当我知道我以全校第四名的成绩入取师范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我们邻村有个人就在我们的中学里教着初三的语文，比父亲大几岁，靠前特意到我的家里告诉我的父亲我在学校的良好表现，我的父亲边憨厚的笑着，说着一些感激的话，初中毕业时，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全家人都为家里将有个体面的工作人而热烈的期盼着

  考师范几乎是我唯一的选择，因为家里没有钱再供我读高中考大学了，我在学了将近三年的泥瓦匠后后，依然坚持回去读书，在当时那困难的家境里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现在每当我看到关于贫困辍学的报道心理就特别的辛酸，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出一分关怀。我想，其实我不仅是在关心别人，更重要的是提醒自己走过的那段艰难岁月

  我的父亲是个寡言的人，所以在这么大的变故来临的时候，他也一点办法也没有，家里没有任何的背景关系，也没有经济去疏通，在学校老师告诉我们如果家里在县上和市里有人的话，可以去活动活动，父亲只是以愧疚的眼神看着我，还是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了，父亲是疼在心里。眼看越来越临近开学的日子，母亲很小心的几乎进可能的跟着我，怕我出事，这在我看了史铁生散文＜＜我与地坛＞＞时，深深体会当我陷入自己的世界时，我给了我的母亲多大的负担

  这时候，我的老师又一次向我伸出援助的手

  早在三年前，我还是建筑工地的小工时，他听说我辍学，特意到我的家里，和我的父亲商量，有机会的话让我回去读书，那时，他还是每月在生产队里领二十几块钱的民办教师，快五十岁的他，却有着近三十年的教龄，在我们的小学里固守着几间旧的民房改成的教室。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他没有参加过高考。高中毕业直接回家务农，最困难时当过打铁的学徒。在农村，打铁几乎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营生。他就住在村头河对岸的小学校里，只有他一户人家，他的爱人是个裁缝，因为爱人身体的原因，几个小孩在生下不久都夭折了，所以在他的内心世界，是很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四十八岁那年，他有了他的女儿，在他领养了他小姨子的女儿七年以后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乡下婆媳之间几乎没有处的很好的，他搬到小学去住，也是因为爱人和母亲合不来，我还记得那年因为修学校的危房，课堂临时的搬到了村中间的老屋去了，那是村里以前专门给无儿无女的老人住的，很老的房子，很结实。那天他的母亲和爱人因为矛盾，他的母亲于是到了老屋去哭诉，正好他在上课，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尴尬的样子，站在讲台不知所措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非常的感激我的爱人，她对我的家人非常的好，尤其在父亲完全失去劳动能力时，从不和我的兄弟姐妹去计较关于父母生病的费用及赡养费的问题。那时候，我几乎是家里的整个支柱

  在老师拉走母亲的时候，他的母亲感到特别的委屈，救灾门口席地而坐的哭泣。数落着多年的艰辛与不幸

  其实我们所有的乡亲都知道，我的老师是个善良和厚道的人，只是，有时候清官是难断家务事

  这从某个角度来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对婚姻有着一些抗拒的。或许是受了周边生活的影响

  事情因为老师的介入于是开始有了转机，我依然记得在八月几乎是"秋老虎"的天气，我的老师带着我，骑了四个小时的自行车，到市区他的表哥家去，为了能给我一个市里中学的招生指标，可是因为时间太晚，离九月开学还不到十天，虽然我的中考分数线高出我们县重点一中六十分，每个人除了为我感到可惜，都帮不上实质性的忙

  他的表哥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很精神，红润的脸，是市一中的校长，我记得我带着两条烟，坐在他家的客厅里，我看到他把我的老师拉到里面的房间，问着我和老师之间的亲疏关系，因为那时候，他刚从领导的岗位退了下来，事情似乎很是难办，我听到我的老师说：哥，我没有孩子，我把他当孩子，他也对我很亲。我听见老校长说；我知道了

  我们又赶回县里，拿着他的介绍信去了教育局，我依然记得当时的黄局长斜眼看我们的神情和我的老师卑下的笑

  那时，在我的心里，我在想，有一天，我一定会站起来

  我过早的知道人情世故和人间冷暖。那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在小学校空荡荡的操场，我们坐在乒乓球台上，一起回忆他很多年的往事。我们一起在他的整片的苷蔗林里，施肥，浇水

  后来，几经周折，我进了我们县一中，为了那个指标。花了几乎可以借的所有的钱

  我几乎就在自虐般的条件里结束了我高中的生活，当我的老师送我去火车站读大学时，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看见他在站台贮立很久

  如今，他在县城安静的居住，每年我回家，向我出门求学一样，我回上海，他都在站台，安静的目送我远离，不管刮风下雨

  有些事情过去很多年，可是在我们心里永远如昨日新鲜，有些人走了好多年，却如时刻对门而居

  老顾听完我的事情，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曾经告诉过他，我喜欢长者，可能和父亲的去世有关联。老顾一句话不说，把自己身上的围脖解下，帮我围好。其实，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还是有些伤口如撕裂的疼痛。

  我看到老顾眼里闪着泪花闪烁。

  其实，你也挺难，老顾说。

  我说，都过去了，你看，生活会好起来，我现在挺好的。

  情是一种债

  我经常在无人的夜里，静静的把你想起，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仿佛回到我温暖的小镇，有着母亲殷殷呼唤，在这个城市里回荡，我在这个城市，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在西风凛冽感到人间的暖意。一次一次跌倒和爬起，因为要对得起你关切我的眼神。想起你的时候，我感到你就在我眼前，你曾经有力的手和我相握

  你说的天空蓝，是我记忆中天空背后的那片蓝天。我依然在这个城市里寂静的夜，孤独的走，如无依无靠的小鸟，在生活和理想中，在现实和尊严里寻找你牵着我的曾经一起想要寻找的栖息地。不敢有一丝懈怠。

  请你回来看看我，在深夜想念你的时候，一个人倔强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你，如影随形。香樟树四季葱郁，你的影子如此安详。如你处世时的淡泊，一起行走的日子，给我父亲般的关怀。

  情是一种无法偿还的债，永远在心灵的深处珍藏着。不经意的就丝丝沥沥缓缓而来。房间四处的角落，有你曾经的停留，你给了在生活中你的眼睛，让我在都市里寻找山野的天堂。

  我是一只鸟，那根歇脚的天线，是你伸出的手臂，犹如我向往我的村庄，水边的小镇。

  这是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挂号信，看外面散淡的字体，我看出是老顾的，里面只有一页他报社的稿纸，揉皱了，还是寄了来。我知道，在老顾的心里，一定有着许多一时无法排解的情绪。

  人，有时候只是希望有人倾听。哪怕陌生人也好，不是每个人都有缘分能走近彼此的内心的，有时，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

  今天，在这样的湖畔，我又想起那些句子，在老顾的心里，是有一种债的，我们又何尝不是？

  第一次，我和老顾合影，请散步的学生帮忙拍摄，交还相机时，那个女孩说，你们父子长的挺像。

  老顾握紧我的手，看我一眼，笑了。

  我忽然脑海里闪现我将来离开北京的情景，我摇摇头，不再去想，有花堪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真诚的度过每一天，才是重要的。

  一周后，我们去了上海，带着老顾。

  黄埔江边，上海，安静的小镇，清晨，太阳出来了，我和老顾跑步。

  每天，都有勤劳的菜农，挎着自家竹编的菜篮，在这个镇的巷子里兜售，青翠欲滴，带着露珠。

  人是行动很迅捷的动物，我有时候这样想，当然，因为现代发达的交通工具。

  此刻的老顾，特别的宁静，灰白的头发特别的光泽，往后倒梳着，江南的晨风，有意思凉爽，老顾的脸，因为运动，红扑扑的。他说北方人不怎么爱早起，因为北方的冬天太早不适合锻炼。因为回单位开季度会议，北京的工作虽然刚展开不久，还是得回上海一趟。

  当我告诉老顾这个消息时，老顾走在长长的长安街，一言不发。牵着我的衣角。一个星期，对于老顾来说，有些漫长。

  我多么想

  去飞翔

  在失去爱的天堂

  重新寻找方向

  可是你说

  既然你曾经选择

  就得担当

  于是我

  折断自己的

  翅膀

  舔着忧伤

  第二天，老顾写了这个纸条放在我的信箱里，于是，我决定看能否带老顾一起回上海，我这样想。于是，我说你调假吧，刚好，我也算过，你只要调一天假，我带你回上海，因为我也是公差，你和我一起去，不影响。

  老顾笑了，眼里闪着泪花。

  那一刻，我觉得其实人是很容易知足的，很容易就觉得幸福，他也挺像个孩子。

  老顾和爱人说，去我们单位采访，要去上海一星期。就这样，我们从北京机场到上海虹桥机场，二个小时后，我们已经站在上海的外滩看黄昏日落，我都有眩晕的感觉。觉得是事情像是做梦一般的不真实。

  会议间隙，我带老顾来了江边这个静谧的小镇，我当初在这里买个小房，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和自己相惜的人来这里小住。

  到农家买点小菜，自己摘，可以钓鱼。自己做点清爽的菜。晚上5分钟散步至江边，一起听行船的汽笛声。

  老顾说，很多人做梦都想过这样的生活，但是总是被生活所累。

  我说，其实放下不是很难的事情，活的简单轻松才是重要的。

  我忽然觉得，生活如戏，每个人都是配角，是配合着别人在演绎自己，大部分的人都不能如愿，然而挣不开，走不进。

  我经常会有一些困惑，老顾也有

  看完这些文字后，我问了老顾一个很傻的问题，其实你的思维如此透彻，有何苦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

  老顾当时就泪流满面。

  感性和理性的矛盾体，让老顾很真实，这也是我欣赏老顾的地方。

  男人的爱

  有一天晚上，和老顾散步，我说要去天津看看原来单位的老会计，先去孩子的学校济南办点事情，老顾说，去吧，患难中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第二天，老顾要去唐山采访，本来我们约好一起去，老顾于是把日子延期，我把太太返程的事情安排妥当，于是踏上去济南的列车，然后转天津。

  事情办好后。我回到住处，看到我的信箱有老顾写给我的信：

  你走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很彷徨有惶恐，晚上每次走过我们散步的地方，都辛酸不已，我本来以为我的生命里已经不在有春天了，可是你来了，可是我依然担忧这个春天的突然过早的离去。你突然的出远门，让我有了静心思考的时间，我才发现，我原来这样渴望和你在一起。我每天晚上，在小区的小花园坐着，算着你回来的日子，明天你就要回来了，我却刚好要上班，晚上我们一起散步，不知道你的事情办得怎样，星期四要去北大医院复查眼睛，你陪我去吧，顺便看看你的痔疮，别太累，回来就好好休息，如果能方便出来，我们晚上一起去吃牛排。

  蝶恋花——园中静坐

  小雨初晴斜阳照

  亭台楼阁

  倒影浅塘杪

  垂柳拂面烟袅袅

  小船悠悠轻慢摇

  都说夕阳无限好

  踏春归来

  难觅春光妙

  坐到黄昏人悄悄

  不觉已是容颜老

  于是，白天稍微休息，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知道老顾其实在外面吃饭不怎么方便，因为一般晚上老顾是没有什么应酬的，家里老伴都会等老顾吃饭，我就谎称单位有饭吃，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就得多站在对方的角度来考虑，这样才能把日子过的简单轻松，情谊可以细水长流。

  吃完饭后晚上约老顾散步，从西单一直都走到天安门广场，我告诉老顾一些我的往事和生活。

  事情的起因是那天晚上和朋友王会计难得的聊天，平时都是电话或短信，有时候网上留言居多。看张会计视频里眼含泪水，无语哽咽的样子，这半年多来，因为他女儿突发的病，这个北方的男人让我看到男人的担当，一个男人对于家庭的责任和保护，让我有了更直观和深刻的理解，我们一直这样相互鼓励着，犹如当初在天津他默默支持我一样。

  岁的懂事的乐观的他的独生女儿，花一样的年龄，刚上交通大学一年级，在学生运动会上，突发性的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真的是个突如其来的横祸。王会计瞒了我很久，在我后来的一再追问，才含泪说出此事。

  其实，真正的朋友是有一些心灵感应的，能感觉到你身边的人一些变化。

  我对他说，如果小孩看病经济上有压力一定要告诉我，真正的朋友是可以共患难的，我的爱人也非常的理解和支持。

  王会计是当初我被公司总部外派天津筹建分公司时，认识的朋友，想起在天津创业之初，办公室，物流部的选址，注册，商场合同管理，和代理商货品的交接，所有商场的位置变更谈判，人员招聘，作为又一个重点市场的直营开发，之初一些繁琐的事情，王会计始终利用他工作之余的时间，帮我整理材料，北京天津两地跑相关的部门，现在想起来，没有他的帮助，我一个人在天津，会有一段更长的忙碌甚至是不顺的日子。

  王会计和我的工作上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是我在塘沽开发区商务谈判时，认识的，当时他是天津当地一家集体企业的财务科长，和我要谈判的客户有着一些业务上的往来。因为一起在休息室闲聊认识而逐渐有了交往。后来的日子，他始终不计较报酬的帮我处理一些看似繁琐实际棘手财务上的一些事情，利用他对当地的熟悉，利用他一些人脉关系，无私的帮我在注册及财务，税务方面提供建议和帮助。

  因为初时的忙碌，甚至我请他单独吃饭感谢的机会都很少，公司大概在半年后一切进入顺利运营状态。我也在这个北方的城市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的一次飞跃。

  或许，因为工作，也或许因为性格的原因，工作之外的接触，陌生的城市，我没有什么朋友，尤其在陌生的天津，王会计和他的家人，热情的给我帮助和招待。使我在异乡的城市里，有了一些特别的温暖。后来我的爱人假日来天津看我，我们一起去王会计家做客，一起认识她正读高三马上面临高考的女儿。快乐的乐观的小姑娘非常的有礼貌，非常的懂事，沏茶，倒水，削水果。给我们的印象非常的深刻。

  天津的两年时光，因为这个家庭对我的照顾，让我感觉自己如候鸟，有了栖息之地。更可贵的，这个实在的朋友从来不和我谈报酬或者托我帮私人性质的忙。偶然和孩子聊天的机会，得知孩子早就想到我们单位参加暑假社会实践，锻炼自己。而王会计从来不和我提，这让我非常的感动，从这一点，我就觉得这样的朋友非常值得交往。

  后来，在孩子高考结束后，我安排孩子在我单位实践，鼓励她多参加这样的工作。一来积累经验，二来可以挣自己的零花钱，非常的有意义。开始可能是因为张会计的原因，我做了这件事，但是后来通过和小姑娘的接触，我真正喜欢这个热情开朗的孩子。她也用它努力的工作表现得到她所在团队的一致认可。

  最初很长时间，单位谁都不知道孩子和我的关系，我不希望我的员工因为我而对她特别的优待，在企业里，是很忌讳这样的裙带关系。孩子每次在我巡视时，看到我，都是礼貌简单的叫我的职务上的名称，递上一杯水，礼貌的做自己的工作，处事待人大方得体。非常敬业，这让我很欣慰，这这是我希望她能在进大学前就能培养出的品质和素养。

  实习锻炼结束，孩子也如愿拿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王会计一家请客，单独的把我和他内亲，也就一桌人吃饭。我非常的感动，当朋友把你当做家人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是很好的，在这个充满功利和物质的时代。期间我认识了王会计的岳父，和蔼豁达的老红军，几十年军旅生涯后转业卫生局退休。老两口对我非常的好，常让我周末去家里吃饭。其实那时单位给我雇了保姆阿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我体会到人约人之间可贵的温情，在北方寒冷的冬季。

  两年后，我因为工作调离天津，回到上海，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关注着彼此的工作和生活。直到他的女儿出事。有一段时间中断联系，想必那个时候，他肩负着多么大的压力，他的太太和我的太太一样，是家居型的幸福的小女人，王会计是家里家外都不辞辛苦的操劳的。除了这样的大事，我可以想见他的太太会六神无主。我的朋友就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扛着，没有向我透露半点消息，以免我的挂念。怕我分心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

  当我得知这一事情后，面对这样的而家庭困难，我和王会计一起商讨孩子的治疗，那段时间，和所有的家里有重病号的家庭一样，我们由对脑溢血的一无所知，到翻阅各种资料，整理，了解各地医院年轻脑溢血案例的诊治疗效。以及病后可能带来的后遗症和康复注意事项，平时的孩子需要和忌讳的饮食。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和了解。

  虽然分隔两地，我们一起经历这样的日子。昨天问孩子的康复情况时，我很欣慰，孩子的下肢康复很好，现在上肢左侧恢复稍慢，孩子的精神状态不错，记得每次给孩子打完电话，和孩子轻松聊一会后，王会计总要单独再打过来，感谢我对孩子精神的鼓励和开导。为此，我还专门看有关孩子面对这样的变故如何做心理治疗方面的书籍。以此微薄之力，来报答这个家庭曾经给予我的温暖和关怀。

  得知王会计在孩子的学校地报销比较繁琐，有些麻烦，我明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工作，家庭，还有孩子母亲，孩子姥姥姥爷情绪的安抚，家庭的照顾，王会计体现了男人足够的担当和坚强。我当即决定，去济南和他会合，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我的朋友一般是不会主动来麻烦我的，我想我应该去。和爱人商量，爱人很爽快的同意，于是，一大早我买了当天下午去济南的车票。

  经历这些事情，就像当初我离开天津问王会计一样，为什么那么热心的帮我，他说，当第一次看到我和人谈判时，听他的朋友讲，我不像个纯粹的生意人，有些书卷味，人情味。因为王会计年轻时也独自离家在南京创业，有着切身的体会。看我很雷厉风行的工作方式。有同感。后来经过逐渐的深入交往，彼此很多理念非常认同，于是成了工作以外的朋友。

  刚好那段时间，爱人休假，来北京看我，早上和爱人散步，聊起这件事，爱人说，昨天看了凤凰卫视播的对画家黄永玉的采访，问到黄永玉最欣赏谁，黄永玉说是张大千，说起张大千的一段往事。张大千因为着急还一笔三万大洋的赌债，把一本珍贵的宋代拓本偷偷卖了，这是张大千母亲平时偶尔爱看的。有日母亲想起，让张大千取出看看。张大千着急，向身边所有的朋友询问是否有外形相似的拓片可以临时借几天用用。后来，有位叶姓艺术家取出拓片，张非常感激，朋友说不着急归还。因为这件拓本本来就是张大千当时卖掉的那本。当时为解他的还赌债之燃眉之急，叶姓朋友以这样的方式托人买下他的心爱收藏，实为代为保管。黄永玉知道这事后非常动容，说当时他们这个艺术家小圈，可以说是集中了当时文化界最精英的小部分。这件事在当时物质奇缺的年代，和如今物欲横流的时代一样，如此的温情和友谊是弥足珍贵的，由此可以看出张大千平时为人是被人相当认可的。这样才能有朋友如此愿意默默鼎力相助。

  爱人说，生活中其实朋友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这种简单真诚真正的朋友。没有朋友的人是很孤独的，好的朋友是在他自己有困难的时候反而会避开你的人，因为真正的朋友是不会来麻烦你的。真正的朋友会默默主动去帮助彼此，不用对方开口的相帮。这就是人性的真挚和温暖。在一生漫长的岁月跋涉中，我们难免遇到磕碰挫折，多几个这样的朋友，是幸运的。就如张会计所说，我们内心都渴望真诚的生活，所以，我们努力的实践，不管别人如何，重要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坚持。

  有妻有友如此，幸哉！

  我和老顾就这样走在安静的长安街上，老顾这样听我讲着我过去的一些事情，路边的街灯昏黄，我和老顾一直走的很慢。

  “你知道吗，我欣赏你的地方，就是你是很真诚的和人交往，生活中，简单真诚的人，往往更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和肯定。”

  “和你的交往，我开始很谨慎，我曾经和你说过，因为我曾经受过伤害，在我将要心情平复，以为日子可以如水般过下去，我遇见了你，你也让我有一些挣扎。”

  “这是我心里的隐痛，我几乎无法对人言语，这也是我和老伴始终没有办法跨越的鸿沟。”

  老顾因为激动，又有些结巴，我们在长凳上坐下，已经返回到大剧院空旷的夜空，一点繁星，凝练如缎。

  “如果你不愿意讲，就以后讲吧，你先喝点水，要不我们到茶馆坐会，你冷吧，”我帮老顾掖紧围脖。

  “你让我说吧，外面有点风，不冷，却可以让自己清醒些，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很多年。”

  冬季的北京城，长安街上，我和老顾就这样，倾诉自己一点一点的往事，把对方当做冬天里一个可以取暖的人。

  我说，回去吧，下周你不是要带我去采访吗，我们当出去散心，离开北京，如果你的故事让你觉得北京是个有着伤害的地方，我们就暂且忘记。

  老顾说好。

  后来，我知道了老顾的故事，可是，我没有想到老顾的故事会这样离奇，让我震撼。

  一起出差

  按预计的时间，老顾周末早早的在长安街的光大银行门口等，其实说好的地铁是十几米远的西单地铁入口，可是老顾愿意在这里等，在这个银行的门口，许多个夜晚，江南都挽着老顾的手，漫步过长安街，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这里，有老顾认识江南后，一些温暖的回忆。

  江南赶到的时候，老顾已经站在那里，望着江南来的方向，安静的张望。

  清晨北京的风，吹过街头，有着丝丝冷意，老顾花白的头发，被风吹乱。可是老顾依旧一动不动，放佛那样的姿势，是他最好的对自己等待的表达。其实老顾可以站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玻璃房里等，至少那里暖和，但是老顾就这样在台阶上，远远望着江南快步在马路对岸向这边奔跑，那年轻跳动的身影，一下就来到西单地铁口，江南已经在向老顾招手，让老顾感慨，年轻真的很好。

  老顾看看自己日渐凸起的肚子，自己年轻时也挺瘦的，但是。那样的岁月，闲着想想，已经是遥远的往事。

  老顾让江南陪着去采访，唐山，中铁十八局。

  京沪高铁就要动工了，直接去了宣传部。

  晚上，办完所有的事情，老顾推掉了应酬，我们去了桑拿，然后去了足浴城，老顾和我一样，喜欢蒸完桑拿，浑身通透的感觉再去保健足浴，价格不便宜，老顾说，有人包销。我偶然的腐败一下，也就剩这点爱好。

  晚上老顾吃饭的时候，被客人劝着喝了两杯白酒，吃了海蟹，肠胃不好的老顾，晚上就开始闹肚子，起了两躺，说，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信，我从来不喝酒抽烟，什么场合也不破例，照样干事情。

  来回折腾后，他睡不着了，于是我到他的床上，我们躺在一起说话。

  老顾说，你对我真的挺好，从我们一起去唱歌，你把我喜欢的，适合唱的歌都归类好了，写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细，难怪玉老先生那么惦记你，还有你的河水老师，下次如果他想到北京来检查眼睛，你带他来吧，我帮你安排一下。

  我说我不想麻烦你，我们就简单的交往，别涉及太多。

  老顾说，我看出来了，是我自己愿意的，就没有关系，如果你要求我做，我就有看法，人交往都这样，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感情有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上次和老顾散步时，接到家乡的河水老师的电话，说最近眼睛总感觉眼前有个飞蛾是的东西飞来飞去，我送老顾去北大医院检查眼睛时，顺便问了一下大夫，大夫说，可能是飞蚊症，或者是白内障的前兆，有条件可以到眼睛的专科医院检查。

  今天老顾能这样讲，我听开心的，让我再次感受到，即使没有血缘，人约人之间相处，真诚相对，会有感情的，虽然老顾但是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他也是个有心人。

  给老顾吃了药后，不在闹肚子，我说，要不你休息吧，我睡那边床上，老顾不肯，说难得这样安静的环境。明天起晚点，我们再说会话，我睡不着，人老了，觉不多。

  你知道吗，老顾说，我现在在家里，天气好，我就出来锻炼一下，你常常提前来，找我打羽毛球，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原来，我还真的不在意身体的好坏，反正生活的夜不是很开心，我就无所谓，现在有你和我一起打打球，散散步，方便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差，我觉得很好，尤其是你耐着性子教我打羽毛球，你球技好，手把手教我，我是很感动的，因为我可以看出来你对我是有感情的，想帮我解决一些心理的烦恼，和分散我的注意力，希望我开心一点生活。

  呵呵，说起打羽毛球，我第一次真是大跌眼镜，老顾居然完全不会，胖乎乎的拿着牌子，看着球落下，慌了神的去打，目测的距离根本不对，记得满头是汗，回头不好意思的看着我，灰白的头发，尤其是那憨憨的神态，红扑扑的脸，忽然让那个我觉得如孩子般的可爱。那一刻，我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笨的老头。笨的让人想保护他。难怪上次去老顾的老家，和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吃饭，他弟弟看着他笨手笨脚的剥螃蟹给我吃，弟弟一把接下，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的弄好了，抱怨说，小时候就笨，怎么现在快六十多了，咋还这么笨呢。全家人哄堂大笑，外甥女是会计师，说老舅，你不能这样说大舅，人家在报社还是高级编辑呢。姥姥去世，那话说的多有水平。这倒是，老顾和我提过，他母亲去世时候，他是老大，讲话，老顾说，别看我紧张时有点口吃，我要慢条斯理的说话，还不赖，呵呵。老顾大姐也说，都一个爹妈生的，看你两兄弟就完全不一样。我感受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吃饭的时候，他们不断的给我夹菜，四个老人，加起来快三百多岁。满桌字全是鱼肉海鲜，让我困惑不已，老顾笑呵呵说，我们家人都爱吃肉，不爱吃青菜。

  我终于明白老顾说的，从小，大家就说他是个老实孩子，17岁去了内蒙插队，老乡也格外照顾他，那时候身体单薄。后来参加工作，也挺顺利，没有吃什么苦，因为老顾喝我说，真正有良知的人，不会欺负老实人。所以，人老实其实不吃亏。

  老顾的身体有些虚胖，爱出汗，除了晚上遛弯一个多小时，其他不爱运动，后来我买了羽毛球拍，早上提前去单位，把他约出来，大哥半小时羽毛球，仔细的教会了他，和他总是有时间就打打，我还带着老顾去我们单位附近的游泳馆游泳，看他在水里紧张的扑腾，笨手笨脚的狗爬式最后还是学会了，那个兴奋劲，逐渐接受运动的老顾，身体比以前要结实一点了，肠胃也不像以前那么差，老顾说，亏你提醒少吃肉，多吃菜，老顾牙也不好，说肥肉不用嚼，很好吃，说的我都腻的很，我是不吃肥肉的。

  我们就这样躺着说话，老顾说，要是你的父亲在多好，现在条件好了，你可以让他多享点福，我也曾经会经常想这个问题，后来看开了，最好的对父亲纪念的方式，是照顾好母亲，维护大家庭的和睦相处，老顾说，你的为人处世的周到超出了你的实际年龄，我想，这或者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老顾唯一的儿子去了法国读研究生，老顾说，他妈妈看的太重，其实何止是老顾的爱人，在老顾和我说，他儿子在家上网，他擦地，插到儿子的脚边，他只是叫儿子抬脚我就觉得，他儿子抬完左脚抬右脚，这种教育和疼爱都不大妥当。老顾说，孩子暑假回来，和女朋友一起到你单位去见习锻炼吧，让他吃点苦，我摇头，还是算了，你就让他在家每天自己洗车，自己拖地就好了。

  老顾笑了，行不通，孩子他妈妈不让。

  老顾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说曾经受过伤害，你不是说我弟弟和我完全不一样吗，这件事，是我弟弟摆平的，要不然真不知道怎样收场。

  我说好，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他弟弟犀利的眼神，神态有点像朱隆基，不像老顾，憨厚慈祥的像乔羽，我和他开玩笑，人家说乔羽演孔子可以不化妆，你化妆也可以演。

  老顾的事情在当时还是闹得挺大，老顾说，当时，杀了她爱人的心都有。

  我忽然抱紧他，我感受到他的战栗，以我对他性格的了解，那时的他，肯定特别的无助。

  老顾拉着我的手，讲述他的往事。

  老顾的往事

  老顾说，或者因为十七岁就下了乡，去了内蒙插队，加上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不少，条件困难，父亲也就没有多少时间和大家交流，所以，很多温暖的记忆都是和母亲和姐姐们在一起，加上从小胆小，怕事，性格内向，这样，让老顾从小喜欢和女孩一起玩，即使大家一起玩过家家，要是女孩子不够，文静瘦弱的老顾也是被来来扮成新娘子的。

  这一切的一切的轨迹，老顾分析给我听，说成长环境真的很重要，所以，老顾会感许多很细致的活，女孩会干的活，比如针线，织毛衣，在鞋垫上绣精致的花，唱刘三姐的歌剧选段，十几岁的老顾心细的很，在大人的眼里也没有觉得多么的大不了，当时在郊区不比城里，郊区那时都是自己建的私房，相互院子连着院子，十几岁的，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男男女女都一块儿玩，家家户户都这样。老顾说，从孩子的成长来说，尤其是对于男孩子，和父亲或者兄长的交流影响很重要，负责孩子还是相对如意在性格上早就一些不完善的东西。

  老顾有时候很迷茫，高中读到二年级，轰轰烈烈的运动来了，同学们都争先恐后的表决心，老顾是那种要人推一把才会上前的人，即使是荣誉名利，老顾说我从来不主动去争取抢，所以，老顾评价自己是个没有什么个性，容易随大流的人。当时如果决定要做了，有个坚持的力，甚至带一点顽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带着憨憨的笑，温和的看着我，我给他倒杯水，他喝了一口，继续他的讲述。

  老顾说，我的悲剧，或许结婚那天就注定了，其实，老顾说，在和爱人结婚之前，老顾有过一次美好的恋爱，只是无疾而终，双方都很遗憾，老顾说，那个时候，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的，老顾讲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许多的光彩。

  那个地方里包头有一些远，是老顾下乡的地方，老顾刚去的时候，和七八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被安排在这一个点，那时候老顾特别瘦弱，近视眼，喜欢看书，但是老顾会唱歌啊，那是流行的老歌，一些天天唱的样板戏，老顾都能唱的有声有色，刚去的时候，蒙古的乡亲们总是唱一些草原歌曲，简单豪放的载歌载舞，对于这些知青们带来的一些新鲜的事物，也由许多好奇转变成慢慢的喜欢。

  老顾这些会唱歌，写的一手好字的因素，和一些老实的样子，加上年龄最小，也干不了什么体力活，乡亲们心疼他，给他派活，往往是在晒谷场赶赶来偷嘴的麻雀，或者在苞米高粱地守着别被小动物祸祸坏了刚种下的幼苗等等诸如此类的活。

  那个时候，天真的很蓝，一望无垠，远处有青青的山，看似近，其实很远，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老顾就一个人在这样的天地里看书，或者在阳光清风里载歌载舞。知青的岁月，对于年幼的老顾，本来应该是一场艰辛或者灾难，但是，老顾的回忆都是一些美好的往事。老顾说，我其实在那里真没有吃过什么苦，开始是乡亲们的照顾，后来是老羊倌的照顾，后来教书了，我那恋爱的对象照顾我，如果没有离开草原，我或许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挺好。所以老顾总是我说，老实本分的人总的来说还是不吃亏的。

  但是，人的命运，总是在你不明白的情况下就转弯了。

  结婚之前，虽然不是很幸福，如果用现在这样的思维和条件去理解，但是，那时候，还是有许多简单的快乐。

  退伍军人

  老顾说，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枯壳一样，真是生不如死。

  那时刚回北京，因为房子紧张，依老顾的秉性，不是那种能在单位里上串下跳的倒腾的人，老顾总觉得人对于物质，属于你的，不争也属于你，不属于你的，抢也没用。这样的方式，于是让老顾在不断变化的环境里，逐渐游离在各种福利的边缘。最后没有自己的房子。

  那个年代，物质本来就缺乏，不积极，更轮不到你了，呵呵，老顾哪怕现在说起的时候，还是憨憨的笑着，不急不慢。

  孩子出生后，他们得考虑长远的事情了，要不要回北京。回吧，一切为了孩子。

  于是夫妻两个开始各自筹备，老顾觉得对这个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充满了眷念。当初被第一个女朋友拒绝后，老顾迫于家里的压力，只找能回北京和天津的知青谈对象，这是首要条件。

  其实我对老顾的初恋很惋惜。

  老羊倌走后，老顾内蒙师范大学读书，毕业后，留校任教。老顾的第一届学生毕业前夕，有个女孩鼓足勇气对他坦白，那时的老顾也快三十，女孩毕业后，分配在师范教书，老顾和天津家里商量，母亲和姐姐都反对，说将来留在内蒙可咋办，女方的父母也极力反对，原因就是老顾是外地人，将来是要回去的，老顾矛盾的很，那是个很体贴的姑娘，对老顾很好，老顾动了心。

  但是，女孩最后迫于父母的压力还是没有坚持，老顾的爱情在草原上结束了，老顾不怨她。

  老顾后来说，人找老婆结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日久生情这种东西，挺难的。

  失恋了的老顾重新奋发，读了北师大的研究生，重新有着北京户口的老顾，不顾家人的反对，选择了回内蒙，或许内心里，对于蒙古的留恋，让老顾又回了这个有着草原的城市。

  老顾说到这里，看着我，说，你一定可以理解我。

  我点头，无语，握紧他的手。

  老顾后来的同事介绍了老顾的现在的爱人给老顾，那时候老顾的教学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或许是失恋反而导致老顾心无旁骛的投入到工作，老顾听说对方也是教师，是北京人，就见了一面，矮个，黑肤色，粗糙的很，没什么感觉，本想还是算了，但是对方很满意，很主动的常来看她，隔得远，走路，或借个自行车，老顾有些感动，加上老顾家里人也催得紧，说将来能回北京才是第一的，喜欢的能不能再一起，老顾一闭眼，就这样处了对象。

  我听了觉得很无奈，很多人都不能够自由的选择自己的婚姻，尤其在那个年代。

  老顾说，我也觉得老太太不容易，可是，我一辈子，还真的没有喜欢过她，没有感情，只是在一起相互过日子。但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心情自然不会好，所以老顾在家的时候就烦躁，爱生气。老顾后来去了媒体，经常出差十天半月，这样让老顾有了缓解心情的时间，老顾工作干的顺风顺水，几年后，老顾做了领导，门都有小车接送，如果不是为了孩子。

  老顾说，回到北京，看着清冷的办公室，无限彷徨，忽然觉得好像就没有出路了，他爱人知道他心里憋屈，小心翼翼的伺候他，可他还是嫌烦。他是真的不愿意离开包头我理解那种心理落差。

  回北京后，如果不上班，老顾一般在家里写稿和编稿，或者学歌，老顾识谱很快，嗓音虽然不是很好，但是音准，这是老顾主要的自娱自乐的方式，老顾的老伴跳舞和养花，老顾不爱出去，觉得闹腾。

  我说，你们那一辈的人其实有两点我很喜欢，一个是学识都很扎实，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能相对的有贡献做出成绩，二是，吹拉弹唱，有一些文艺爱好。

  老顾说，毕竟是知青，呵呵。

  我后来愿意倾向交往军人朋友，是因为原来的同事的缘故。

  老顾的部门新进来人，姓蔡，部队回来，有着一点级别，可能部队不太得志，比老顾小几岁，来在别的部门，听说是个刺头，安排来协助老顾，对于老顾的这一块工作，完全是没有概念的。赤峰人，性格很豪爽，脾气不太好，和大家不怎么合得来，尤其总是得罪其他部门的头，老顾看在眼里，有些着急，老顾在教书的时候，是比较会处理学生思想问题的，老顾在他的身上懂了一些心思，根据他的性格和爱好，还有他的动手能力，安排调音师手把手带他，从场记到设备，渐渐的成了行手。相对于其他人的不待见，这样的态度终究让老顾能安心的主持工作，而不生是非。

  老顾说，人都是有是非心的，你真心对他好，他是知道的。同时蔡的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给了老顾很多的启示。蔡说，来电台之前，很多单位不要他，他就服老顾，一是老顾老实，而是老顾有真本事，业务过硬，不像一些家伙，牛皮吹的天大，上车软包一个。

  讲到这里，老顾乐了，说，还是老实人好，不吃亏。

  蔡从服老顾渐渐的对老顾很关心，成了下跟班，什么事情都愿意和老顾讲，有时候也去老顾家蹭饭，却怎么也不接受老顾爱人介绍的对象，头摇的跟拨浪鼓般。

  老顾说，那时还是能明白一点点的，只是环境，后来老顾有了孩子，老顾离开回了北京。

  老顾的丈人是旧时的资本家，有一些能力，把老顾和爱人一起办回北京，老顾说，回想起来，对爱人是有内疚的，看看，这一辈子，自己身边的大事情，都是爱人和她家里人出面解决，房子，工作，孩子的问题。这和老顾的性格有关，或许，他的爱人如此，也觉得让老顾回北京的事情，对老顾有些亏欠。

  最终，他们还是回北京了，所以事情的结果都是很普通的，回来的过程让老顾也身心疲惫，老顾说，早知道是这样，真不会回来，但是，人的后脑勺是没有眼睛的。

  老顾比爱人晚回北京，爱人回来时，北京缺老师，所以爱人的工作很快的就落实了，老顾还有些犹豫不决，但是，大的方向还是不能改变的，孩子是所有将来的希望。老顾有个表哥在民政部，于是联系当时系统内报纸，因为单位没有评高级职称的资格，老顾有些犹豫，但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了，老顾还是办了回来，在北京，没有房子，只能和爱人分居两处，自己住单位宿舍，爱人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回来的那天晚上，老顾一个人走在长长的长安街，心里特别的失落，年近不惑的老顾，有时候会想，如果留在大学教书，今日回城是否也和爱人一样的顺利。只是有些事情是只能想想的，人不能总生活在过去里。

  小报的生活和工作让依然在事业上有些激情与雄心的老顾，心如墙上挂着的闹钟摇摆不定。单位的效益还是挺好，第二年，老顾就在被安排在分房的计划之列了，科班出生的老顾，在这样的内部刊物岗位上慢悠悠的生活，心境却如波涛汹涌，焦虑的老顾总在深夜的街头行走。

  所以老顾和我说，幸好，这一辈子他从事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不管是教师还是编辑。

  爱人单位分房，只是在大兴，远，老顾夫妻合计，拿了相对分房不合算的补贴，加上多年的积蓄，亲朋好友筹点，大部分是爱人的姊妹帮忙的，老顾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

  新小区环境很好，离长安街很近，老顾比较满意，在工作的繁琐之余，老顾喜欢遛弯，新小区出门左转，就是安静的长安大街。

  尤其在深夜，老顾下班回来，总要一个人走走。

  在这样的深夜，老顾认识了王涛，那个后来让老顾生活几乎被颠覆的退伍军人。

  那段时间老顾等着房子，单位宿舍不能住了，老顾在小区的附近租个小间，是一个远亲的，不适合孩子住，爱人还是带着孩子住娘家，每天回来吃饭，给老顾做饭，老顾说，一辈子，他都没有自己做过饭，他只会包饺子，但是不会调馅。让我诧异不已，北方的男人，都这样吗，但是后来工作太忙，老顾有时买点菜给我送过来，我请了大爷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那给大爷很会做饭。

  老顾说，还是说王涛的事情。

  老顾那一段时间老是失眠，于是常出去遛弯，有时候会到不远的新小区看看，王涛是新小区的建筑监理，不过那个时候小区各种配套还在建设当中，老顾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深夜快一点了，王涛正在训人，可凶了，在旁边树影下的老顾，也顺带着被训了，说神经兮兮，半夜不睡，敢来偷材料，老顾懵了，有那么一瞬间，后来王涛过来看老顾穿着睡衣，带着眼镜，知道认错人了，很尴尬，但是，也算是认识了。

  于是老顾知道他是这个小区建设工程小小的监理。内蒙人，转业军人，不满意老家分配的工作，跑北京来闯闯，因为当兵在北京，习惯了北京，但是，几年下来，也没闯出什么名堂，老顾听了，心里就一热。

  我现在知道，对于内蒙我就是有一种情结，难怪那些下乡的知青，这两年知青回返乡看老乡各种各样的活动如火如荼，其实都是一种情结，是还一些心债，老顾这样说。

  和你在一起

  你会不会在意我讲过去的事情，老顾问江南。

  不会在意，为什么要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往事，不管是好事坏，过去了，不会回头，江南很平静。

  在北京的长安街头，华灯初上，他们经常这样散步，聊天，聊彼此的往事。有时候，老顾会在心里有一些不安，或许那段过去让老顾心有余悸，有时候他不敢迈出那一步，尽管在心里，他实际上是带着期盼和向往的。

  所以更多的时候，老顾就在自己安排的工作和生活里过着日子，让自己思想尽可能的不闲下来，这样的老顾觉得自己会轻松一些。老顾固定的每个周末下班后，在单位给天津老家的姐姐打个电话，从母亲走后，姐姐便如母亲一样惦记老实的老顾。姐姐有时候看老顾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顾心揪着疼。

  可是，生活还是的继续，大姐夫很早就去世，好强的大姐一人拉扯孩子，供孩子上大学，一切都好起来了，比老顾大不了几岁的姐姐，老太龙钟了。二姐婚姻不顺，二姐是兄弟姐妹里唯一一个进企业单位的，工作环境一直辛苦，当年就只有二姐无去黑龙江，虽说后来辗转回来，和二姐夫的婚姻也是让老顾放心不下，二姐夫和姐姐早年分开过，也没有离婚，脾气性格合不来，老吵架，孩子两边走。

  母亲还在的时候，老顾总会给一些钱，给照顾母亲二姐，那时候母亲和二姐在外租房，只是临终才回了弟弟的的住处，这在老顾的心里，一直有挥之不去的遗憾。因为自己在北京，母亲不怎么习惯，弟媳妇嫌麻烦，家里也不能老吵，所以，姐姐后来十几年的照顾母亲，老顾是很感激的。对于二姐，老顾有说不出的感情。老顾和江南讲这些事情，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人啊，在生活条件越好的时候，反而幸福指数降低了。

  其实啊，真的，你是要放下一些东西，都这个年纪了，工作生活都差不多可以告一个段落，最重要的是健康，是心里的轻松。

  江南这样安慰着老顾。

  中午，江南去老顾家里，老顾的情绪不太好，说早上冲了老佛爷两句，江南问，你干嘛冲她啊。

  他妈的就是欺负人，老顾说这话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看着江南，眼泪汪汪的。

  说着话，门铃响，是楼下饺子馆的人送饺子，50块钱，35个饺子。他妈的省一辈子，也就这样，我就不过去吃饭，我就花钱，还花不起这几个钱。

  因为岳母身体不太好，同住一个小区，请个保姆，老顾老夫妻都去岳母家吃饭，照顾老人。

  这个时候，江南真是觉得老顾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老佛爷是江南给老顾的老伴起的外号，因为江南感觉老顾被老伴遥控着，但是老顾使起性子来，又什么也不顾。

  说不清楚，总之，觉得老顾就是听矛盾的人。

  絮絮叨叨的老顾，总算让江南听出了事情的眉目。

  昨天晚上，老太太的保姆要提前回老家过年，吃晚饭的时候，老太太吩咐儿子早上早点来开车送保姆去车站，老佛爷接话说，还是让老顾送吧，大家都没有做声，老顾碍于人多，也没有说什么，回家不太开心。

  说，保姆两个大袋子，也不知道的士司机愿不愿意载客，老佛爷说，早上人少，做公交就行，打什么。这下老顾火大了，冲口而出，你他吗家里人是人，我就不是人，我又不是驴，我都快六十了，起那么早，大冷的天，送你们家保姆，还拎两个大袋子。你弟弟也比我小十几二十岁，开车更方便，那么多人我不说你，打个车你也这么多事情。

  老佛爷，便不说话。

  我早上就打车，气死她。

  不生气，江南摸摸老顾的头，慢慢吃。

  吃完饺子，江南送老顾上班，老顾说，从那王涛的事情发生后，这么多年，老佛爷总拿这件事情来说事，刺激他，有时候，老顾悲愤的恨不得杀了她的心都有。

  感情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是让人悲哀，干吗死活不离婚？

  可是，她不离。她说她没有错，干吗离婚。

  所以，和你交往，开始我有许多的顾虑，我内心里很挣扎，我很怕再次受伤害。老顾说，我其实已经没有家了，我无所谓，我只是不想伤害我姐姐，这一辈子，她都挺不容易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

  江南听了，就不知道说什么，顺其自然吧，所有的事情都会在时间考验里回到本来的面目。

  反光镜里，五十六岁的老顾，灰白的鬓角，带着眼镜，温和的脸，白皙，老顾的嘴唇和年轻人一样有血色，不浓不淡的眉，不笑的时候，有一点忧郁的神情，今天穿的很精神，浅灰笔挺的西裤，粉色的衬衣，灰白的羊毛衫，外套深蓝风衣，微凸着肚子。老顾说，今天单位开会，很早就可以下班，让江南早点安排好事情，说方便的话，陪他去超市，买些东西，明天去天津看姐姐，老顾说的轻描淡写，也不征求江南的意见。

  我想和自己赌一把，我带你去我老家看看。别问我原因，别拒绝，你安排好明天的工作吧，单位里有顺路车，我就是想带你去看看，看看我从小长大的环境，看看我的姐姐，或者，去我的父母的墓地走走。

  其实老顾也知道，江南这几天的工作看比较清闲，前期紧张的时期过去了，公司已经顺利的运作。

  江南也知道，自己不会拒绝老顾。

  那次和老顾出差去了唐山，当老顾花白的脑袋在江南的怀里哭泣的时候，江南就愿意和老顾一起承担和分享老顾生活里的悲悲喜喜。

  有时候，江南会想，如果时光倒流，老顾或许不会这样悲伤，家庭也不至于这样的冷淡，王涛的事情让老顾深陷在一种心理障碍里，江南想和老顾一起走出来。

  又堵车了，老顾抱怨着，北京的交通，就是这样，江南不喜欢自己开车，看着人流潮来潮往，江南会觉得这个城市很闹腾，上演着许许多多的悲喜剧，但是和老顾在一起，江南不带司机，也不让老顾开车。

  江南喜欢安静，老顾也喜欢，所以，他们在一起最多的时光就是散步和喝茶。

  送老顾到单位门口，下车前，江南拉着老顾的手说，我不回单位，就在前面的茶馆坐着等你，我带着书，别担心我不会无聊。

  江南扬扬手中的《三联生活周刊》，在老顾耳边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老顾眼睛刹那湿润了，感到江南握着他的手，温暖厚实。

  老顾去开会。

  一直到看着老顾走近大庄严的大门，江南回过神来，在前面泊好车，下午的太阳有一丝温热，都说喜欢文学的人在内心里是有一种浪漫情怀的，在日常生活中渴望有一些场景出现，学经济出身的江南也和老顾一样对生活的美好充满向往和想象。

  靠窗坐着，要一壶茶，翻着杂志，放着大厅里放着《平湖秋月》的曲子，悠悠扬扬的漫开来，江南的思绪却安静不下来。

  我了解老顾吗，我走出了过去的事情吗，老顾走出来了吗，我了解自己吗？

  江南无数次在心里这样问过自己。

  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否会伤害身边的人，江南在遇见老顾之后，常常也会陷入这样的困惑。可是，他不能加重老顾的思想负担，老顾本来就是不太坚定，没有什么主意的人，但是，如果看着老顾也这样彷徨着，江南心里很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认识老顾后，他就是被这样的心境若有若无的围绕着。

  江南看看窗外，从来到北京，忙碌的工作，让江南忘记来北京之前一些伤心的事情，离开上海，出来出差，从西安北上，一路上，江南的心情都没有放开过。

  有些事情表面可以当做是过去了，但是在心里的一角，总是会不经意的被一些简单的记忆触动，那些场景散散漫漫的拂过来，走过去。在安慰老顾的同时，江南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一些记忆，那些他不愿意会想的事情。

  他更希望老顾快乐，因为，江南知道痛苦对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老顾很少提王涛，因为那是老顾的痛苦，老顾说，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持好自己，在和王涛交往的尺度上，让王涛有机可乘。

  其实，简单的老顾，真的是忽略了社会和生活复杂的一面，人心，在压力下，是多面的。

  终究，还是看自己是否真的遇人不淑。

  王涛挪用了公款，尽管数目不是很多，但是这个数目，是一个简单的外地人在北京打工是还不起的。王涛用和老顾的事情去敲诈老顾的爱人，在老顾出差的时候，江南还记得老顾提这件事颤抖着嘴唇。

  江南能想象老顾当时的震惊，老顾说，还好，王涛没有去他单位，否则，老顾就完了。

  后来老顾的弟弟把所有的事情摆平了，老顾的生活，却从此完全被颠覆了。

  爱人只要一不顺心，就拿这件事情戳老顾的痛楚。

  几十年，老顾就在这样的心境里生活，生性软弱的老顾只能忍着，孩子还小，房子没有完全落实，生活啊，有时不得不让人低头，想到老顾经历的这些江南就觉得心疼。

  老顾说，恨她，因为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她没有通知他，而是通知他天津的姐姐和弟弟，让所有人都卷到这个事情里来，并且，在事情发生的过程里，老顾的爱人完全置身事外，调侃似的，冷淡的看着老顾和家人处理着一切，从那时候，老顾觉得，自己真是结错了婚。

  所以，当老顾知道江南有一个贤惠的爱人后，老顾极力的维护着江南的家庭。

  老顾没有讲王涛事情的更多的细节，可是，江南知道那是老顾一个梦魇，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下了车，老顾又回来，说，江南，你是我生命的开始。

  在一起，要经历很多，江南明白，生如夏花之灿烂，逝如秋叶之静美，毕竟来过，就知足了，江南这样想，觉得阳光明媚了一些，我也要重生的，不是吗？

  能在一起，其实比什么都好，江南这样安慰自己，老顾，是个善良的人，这一点江南深信不疑，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夜莺

  等待的时间里，其实是对许多过去事情的审视，对目前困惑的事情认真梳理的过程。江南也无数次的想象过，老顾和王涛究竟发生过什么，会令老顾如此的彷徨，按照常规的逻辑思维来讲，老顾的工作经历来看，其实不会这样的单纯，对社会应该有足够的认识和申辩，然而事情发生了。当教师，记者编辑，多精明啊，都说是老油条，还折腾不过一个小年轻，想想江南就有些生气，气王涛的图谋不轨，也气老顾的老实。

  可是，不正是老顾的犹如一张白纸的神情才让江南如此欣赏吗？如果是生意人的精明，或者江南就不会这样了，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读出他一部分的世界，江南注意到，老顾和自己讲话的时候，眼神专注而温和，不逃避躲闪，不漂浮不定，有时候对于一些看是简单的常理也不明白时，眼神里明显的有着困惑，会如小学生一样的有一点害羞，有一点无辜，还有一点好奇，这样的神情快六十岁的人是装不出来的，江南就是看中老顾这一点，真实。

  就像老顾对江南说，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彼此坦荡，那一刻，江南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从前，有人也这么谆谆叮嘱过。说这样为人处世才不会后悔，睡觉才踏实。

  老顾的孩子江南见过了，那天，老顾和爱人带着孩子以及孩子的女朋友，来了江南的单位，也是一个看起来踏实的人，其实江南比那孩子也大不了多少，可是老顾总说和他的孩子比起来，江南稳重多了。有时候想想，自己能不稳重吗，一路走来，都是自己打拼，跌跌撞撞的走路肯定要学的快些。

  应该是散会了，远远的，江南看到老顾单位的大门口出来很多人，江南想，老顾肯定又是后面几个出来，这就是老顾的性格，永远是慢慢吞吞的样子。可是江南想错了，老顾走的很快，一看到蓝色的风衣拿在手上的老顾，江南就知道老顾是走在第一个，还不住的回头和同事道别。

  江南买单下楼，马路对面的小巷，有个流浪老头在拉二胡，自拉自唱，是京剧《四郎探母》选段，"杨延辉坐宫院自私自叹……”语调悲戚，让江南忍不住走过去，在老人的碗里放下十块钱。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和你想的不一样。

  老顾走过来的身影让江南有些恍惚，快三个月了，他们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样的变化彼此心里都有感应，江南不太愿意表露，老顾是不会表达，在今天，似乎彼此都有些隐晦，又有一些明朗，如将要黎明的天，渐渐的有些光亮，告别黑的夜。

  江南载着老顾去了沃尔玛，本来老顾家附近也有个沃尔玛，老顾说，不愿意遇见熟人，尤其是他的爱人，这个时间段，有可能她的爱人会陪着姐姐逛沃尔玛。于是江南带着老顾去了远一点的地方，不是周末，人不是是很多。看着老顾推着购物车，缓缓地再货架之间踱步，仔细的挑选着食品的日期，心细的老顾在这一方面，是让江南叹服的，老顾说，买肉制品，豆制品，他从来不去早市或者菜场，都去超市买保鲜包装好的，放心。其实，有时候江南不怎么认同，隔行如隔山，老顾怎么会知道，这些其实也是外面送进去的，要是看到早上很早的时候，超市门口送货的那个嘈杂和混乱，看着那些大块的肉也是从这里拉进去再分解，老顾不知道会怎样反应。

  老顾买了许多食品，说姐姐爱吃，姐姐平时很节省，给钱她也不会花，舍不得，所以每次去看姐姐的时候，老顾就带一些姐姐爱吃的。老顾也买了江南喜欢吃的，这更让江南觉得老顾的心细，从小江南就觉得和父亲的相处有些隔阂，父亲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负责家庭事务外的工作，母亲操持家里，可是母亲没有什么知识，所以在交流一定层面的问题上，江南就会觉得有些遗憾，父亲不怎么爱交流，除了谈正事，很少有轻松亲昵聊天的时候，所以，江南很享受和老顾这样的时光，仿佛弥补许多和父亲没有的缺憾。

  从沃尔玛出来，老顾说还要去趟稻香村，人不少，排队，老顾不紧不慢的，面容安详，牵着江南的手，买了许多不同的糕点，说你下次回家，给你妈妈带些，老人家适合吃。

  在谭鱼头吃完晚饭，之后江南送老顾返回单位，东西老顾放在文件柜里，老顾的办公室江南来过几次，都有同事，不像今天，安静的很，没有人。

  两个人在一起，很轻松。

  外面的路灯已经开始次第的亮起来

  老顾说，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工作，认真对待家庭，我拿你当自己的孩子。有些尺度，我们得把握，过犹不及。能这样和你相处，我就很满足。

  这一刻，江南感觉得到顾对他的依恋。

  其实王涛的事情，伤害最大的是姐姐，老顾这样和江南说。

  二姐从小就很顾着老顾，因为母亲高龄，这件事情就一直瞒着，开始时老佛爷闹着要离婚，姐姐一次一次赶到北京，央求老佛爷原谅老顾一次，二姐虽然读书少，但是因为经历的艰辛比较多，加上婚姻不幸，所以对人特别的理解和宽容。那时候，大家最顾忌的是高龄的母亲，如果老顾离婚，那就是瞒不住的，老顾也在姐姐的哀求里给老佛爷低头认错，甚至接受老佛爷的侮辱的语言和眼神，那样的日子，让老顾不愿意提及，因为老顾总觉得，自己连累了姐姐和弟弟们，连带他们一起，都受到老佛爷的漠视。

  母亲去世后，有时候，心里不舒服时，老顾就和姐姐说说心里话。姐姐疼他，明白他，只是姐姐更担心他，怕他遇见不好的人。

  老顾说，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第一是怀念草原的老羊倌，第二是因为那次的伤害，所以，我内心虽然过得有些清苦，但表面还算平静，这几年，孩子读大学，出国，母亲去世，一些大事都还比较顺利的处理好了。和老佛爷也就是这样过着日子，她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我们谈不上感情和恩爱，只是在大家有病的日子，相互帮衬着，和朋友或者邻居一样，在外面维持夫妻的模样。她去公园锻炼身体，跳舞，或者抖空竹，我就在家做点家务，擦擦地，看看电视，看看报纸，我不爱出去，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这样吧。孩子恋着他妈妈，和我不怎么亲，因为从小都是母亲带，母亲陪着他玩，我的工作年轻时一直比较忙，孩子和我自然生疏了。我和爱人的这样的关系，多少也影响了孩子。

  你现在啊，和我这样的亲近，让我觉得有了孩子的幸福。老顾拉着江南的手，我真是有些不放心你。在内心里，我是很愿意照顾你的，毕竟你一个人在外。

  江南说，我比你会照顾自己，放心吧，这一刻，江南很温暖。

  老顾打电话回家，说晚上有事情不回去了，爱人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句，老顾放下电话，看了江南半天都不出声，这样的状态让江南觉得老顾挺孤独的。

  其实，心情开心才是幸福的，有时候和金钱物质无关。

  老顾带江南去了单位的招待所，江南说，我们都有一些过去，这不是问题，都放下吧，相信彼此美好的生活。老顾说，我本来不想和你多谈王涛，因为和你没有关系，你可以在相处的过程中判断我是否实在。但是今天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因为明天姐姐说不定会单独找你谈话，或者我弟弟，你害怕吗？

  江南说，我才不在乎呢，什么人我都不怕，因为怕没有用，躲不开的就迎上去，让他怕你，他主动避开好了。看着笑嘻嘻的江南，老顾觉得这样的性格真好，这就是最初老顾看上江南动人的地方。

  江南翻着一些老顾曾经编辑的报纸，那些标题，那些构思的文章，这和老顾平日的生活多么的不吻合，都说小说是作者理想中的生活，或许，在这些文章里，有着老顾迷茫的曾经向往的梦。老顾说喜欢史铁生的文章，尤其是他那篇散文《我那遥远的清平湾》总让老顾无法释怀，那是一段同样有着下乡经历的回忆，回忆里那些温暖的人与事，牛马和村庄。健康方面的不幸让这位文化使者，对生命和人生的态度有着不同于其他作家的深刻体悟。还有那篇短篇小说《命若琴弦》简练的语言勾勒出两个鲜活人物的对话，这些都是生活的凝练，是厚重的。

  许多事情，只有厚积才能薄发。来来回回的酝酿，如火山喷发前的震荡，在感情的路上，其实我相信，总一个人，在千辛万苦的找着彼此，能否在一起，要看机缘。

  老顾的毛笔字写的真是好，大气的很，磅礴有力，一点都不像他的性格温和犹豫黏糊。学的是米芾，酣畅淋漓，尤其是写毛泽东的《咏梅》，四尺开的宣纸，浓墨重彩，“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老顾说，人其实都有两面性，只有独处或者做自己喜爱的事情，或者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恢复他的烂漫天性。

  我们围着被子，开着电视，也不看，就这样说话，刚洗完澡的房间有股好闻的沐浴露的香味，老顾说，他有一整套的洗漱用品在单位放着，他不喜欢用酒店的东西。我没有告诉他，这一点和我很相似。

  我拥着老顾的时候，觉得他真的很需要人照顾。

  有时候我会想到夜莺，有着美丽的歌喉，只是在百鸟归林后才出来歌唱，也不在乎有没有听众欣赏他的歌喉，夜莺只为自己歌唱，老顾也如此，老顾或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翼翼，不伤害别人。

  回家了

  车子走在津京高速上，司机开的很平稳，老顾偶尔和司机说两句话，司机知道老顾的老家在天津，问老顾要不要送，老顾说，不用，先去南开大学办事，为期两天，有个交流会，晚上再回家看看。我知道老顾昨晚没有睡好，拉拉老顾的手，示意他睡会，老顾看看我，眼里有着笑意。然后斜靠在座椅上，眯起了眼睛。

  下高速的时候，听到他轻微的呼噜声，侧着脸，他那胖乎乎的样子，微撇着嘴，可爱的很。

  我希望梦中的他，是不会寂寞的，是开心的，没有烦恼，有的 ，是过去那些快乐的记忆。

  有时候觉得老顾是城市拐弯处一颗孤独的树，与世无争一般，自长自灭，每个人都经过树下，又都安静的离开，继续行走，树就这样目送，照样经历寒暑。

  司机轻声对我说，江老师，我们顾主任是单位专业最过硬的，现在的骨干都是顾主任带出来的，你好好跟着他，有前途的。说老顾人品好，从不用公车办私事。我听了不置可否笑笑，他以为我是报社来进修的。

  我暗笑，我们搭的就是顺风车，下车后，我才知道，原来老顾真要开会，不过是明天。

  我们先打车去了市委招待所，这是老顾来天津固定的住所，只要办私事，老顾就住这里，他外甥女婿在组织部，熟，有内部优惠房卡。

  是吃螃蟹的季节，我们去了菜市场，买了许多螃蟹，我执意要掏钱，老顾说，你还有很多的事业要做，我们快退休了，留着钱干嘛呢？

  我又听出了他的落寞，很是不忍，就没有接他的腔。

  从老顾一次的回忆里，我暗暗记住了，二姐是爱吃螃蟹的人，可是贵，不怎么舍得，老顾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家庭看的很重，老顾说，那些童年往事过去的记忆，在这个年纪回想起来，觉得特别的可贵，我于是总是安心的听他回忆一些他的过去，和姐姐在海滩上学路上嬉戏的日子。

  有梦总比没有梦要好的多。

  姐姐家在塘沽，外甥女婿开车来接我们，老顾介绍我，就如介绍熟悉的家人。车内放着莎拉布莱曼的音乐《斯卡布罗的集市》，我和老顾相似一笑，去唐山采访时，住在酒店，在酒店咖啡厅，老顾和我讲他的过去，音响正放着这一段音乐，那一夜，老顾哭的像个孩子。

  老顾和外甥女婿说着闲话，我看窗外的风景，一年后，我到这里开分公司，和天津有了更多的渊源。

  饭决定了在老顾大姐家吃，因为大姐家宽敞，大姐是中学教师，退休多年，脾气有些急躁，二弟还没有来，单位有事情，要晚点。外甥女是个豪气的女子，比我大四岁，张罗着，好客的很，我们吃着水果，聊天，老顾让我叫梅姐，说到天津有事情可以找她。老顾来时和我说过，他的那次事情只是兄弟姐妹知道，第二代都不知情。我心里也就坦然多了，梅姐是个健谈的人，诚恳的很，是单位财务科负责人，聊起工作上的事情彼此有些投缘，我正为明年的预算计划头疼，老顾看我和梅姐聊的火热，很是安慰，老顾后来在阳台上说，第二代，梅姐在家族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能做通姐姐的工作。

  这些话，在后来都应验了。

  因为老顾说，必要时，他就和姐姐坦白，如果姐姐阻止我们两个往来。

  年纪大的人毕竟有老思想，接受的教育不一样，但是，外甥女很理解他，知道老顾和舅母的感情很淡。或者，姐姐也偶尔和和外甥女提过老顾的事情，老顾不能确定，因为有一次老顾从天津祭祖回家，是外甥女开车送的，临下车，拉着老顾的手，说，大舅，看你今天在姥姥坟上那样哽咽，挺心疼，年纪大了，怎么舒心怎么过，没有人会说你的，你挺不容易的。

  或者，大家都在心里给彼此打分，我不是很紧张，但是，当老顾的弟弟一来，看到那鹰一般的眼睛在进门一刹那注视我的时候，我没来由的别过我的脸，这个细节，老顾看到了。

  二姐在吃螃蟹的时候，知道是我买的，说这么多得花上千块钱，怎么能让孩子这么破费呢，于是一个劲的剥给我吃。她看老顾的眼神真的让我很感动，我明白了，那其实是属于母亲的眼睛。我母亲在我回家时就这样看着我吃饭。

  梅姐让老公打电话退了市区的房，在外滩的海军招待所给我们定了房，说不影响明天去市里开会，有专车，我就明白老顾说的，这是个玲珑的女子，梅姐说晚饭后可以在海边走走，会很舒服，刚下完雪，却一点都不冷。

  老顾喝了一点白酒，我喝红酒，老顾不断的给我夹菜，笨拙的给我剥螃蟹，弟弟一把接过，说，小时候你就笨，都快六十了，咋还这么笨，螃蟹是这样剥的，麻利的很，眨眼就给我剥了两个。老顾偷偷踩了我一下，会心的而笑，后来我知道，弟弟没有什么意见了。

  饭后我和老顾说，这是我吃的最别扭的饭，原来你们北方人都这么吃啊，一个蔬菜都没有，除了海鲜，就是牛肉，猪肉，全是荤菜，四个老头老太，加起来快三百岁，体重超过六百斤，还这么吃的不亦乐乎，嘴里冒油，老顾吃那油腻腻的红烧排骨，都吃好几块了，我就在桌子下踢他的脚，医生叮嘱不能吃太多的肉，尤其是肥的，可是老顾就爱吃肥肉。

  老顾说，我踢他脚的时候，心里比吃肉还甜蜜，说你是真关心我。

  老顾的弟弟就一直问我的工作上的事情，问我的家庭情况，连梅姐都说，老舅，你别吓着人家小江，哪有第一天来这样查户口的，还这么严肃。但是从梅姐的眼里，我看到她含蓄的对我的歉意，那一刻，我深信，她是明白老顾的事情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几个大人中间，她过渡的很好，我被她感动，后来，我到天津工作，我们成了难得的朋友。

  关于梅姐对于他的事情，我始终没有同老顾讲，因为作为长辈，毕竟在晚辈面前会不太自然，虽然那并不是一种过错。

  人在这样相互理解和宽容中生活，让我觉得而很温暖。

  饭后，梅姐又张罗果盘，大家相互开心的聊天，老顾姐姐们比较关注我的家庭环境，我说我原来教书，他们好像就比较放心，说，难怪这么知书达理，弟弟有事情先走了，临走用力握我的手，吓得我不轻，表面我依然平静，说实在的，彼此的心境，都可以理解。

  姐姐最后还是没有找我单独说话，我出门一刹那，还是轻松了不少，老顾说，姐姐找我说了，我说什么时候啊，老顾说，在阳台上，姐姐收拾果盘的时候，那时我在洗手间，姐姐说，这孩子还行。

  我乐了，说觉得有相亲被人看中的味道，老顾说，你真逗，今天表现不错。

  老顾说，以后只要你在北京，我就把你当孩子。

  梅姐把我们送过桥，在外滩我们下车了，这个夜晚，很美好。

  我和老顾沿着铺满积雪的水泥路，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散步，踩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的在江边人行道上走着。我搀着老顾，天还没有完全黑，灯光昏黄，老顾说，这里，有时候会碰上他原来的旧日同学，有时候会碰上弟媳妇，因为他们家就住前面的小区。要是原来可不能这样和你走，可是现在我就不担心了，这样挺好，他拉紧我的手，仿佛生怕我的离去。

  雪夜茫茫，我们就这样走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从天津回来后，有一次我在老顾单位报纸的副刊里，读到这样的一段小诗：《雪夜冥思》……

  天井里流光荏苒，

  有一条坦坦荡荡的青石道，

  是天井里的光。

  我的思想挺直腰杆站在光里，

  而身子却无论如何总是蜷着。

  梦回千年，

  我铺作一案宣纸，

  读懂了一个落魄却挺直的身影。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老顾忽然心里无法平静，有一段日子，他就这样在自己小区的院子里，沿着花茎，一圈圈的走着，他觉得有些像做梦一样，觉得老天爷安排的这一段时间的生活，是对他的眷顾。本来他以为，自己快退休了，虽然经历了一些意外和痛苦的折磨，剩下的日子能够安稳的过下去，和老伴虽然谈不上感情只是一个生活上的伴了，也没有想过离婚的事情，这么大的年纪了，许多的夫妻不是都这样闭着眼睛这样过吗，闭着眼睛，老顾就觉得可以糊涂的欺骗自己，给自己一些安慰了。

  元宵节过了，江南说，要回趟老家，问老顾有没有时间，带老顾回老家看看，老顾在心里纠结着，这是个挺好的孩子，在外面不太容易，老顾啊，想想自己的性格，实在不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所以老顾就有许多犹豫，觉得自己不能影响这个孩子。这样感情和理智的纠结矛盾中，老顾理不出个头绪，老顾可怕的发掘，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江南的交往，让老顾觉得自己的生活在以前是多么的无味，尽管老顾一再叮咛自己不能和小伙子一样太陷进去，可是，老顾没有想到，在几十年后，他还如小火一样，内心充满对生活的渴望和激情，老顾的职业让老顾做什么事情都比较含蓄，尤其是老顾这样的性格。晚上，老顾经常在老伴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中，想着江南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他的工作是不是真像他和自己讲的那么乐观呢？老顾经常在这样的想象里进入梦乡和醒来。

  老顾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有多长时间可以活啊，我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安排我的生活呢？每次老顾醒来，都会这样问着自己，可是，来自现实生活里种种的压力，那些要去面对的问题和要去解决的关系，老顾又开始迷茫，人，这一辈子，大部分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不是吗？

  老顾去单位上般，遇上回来办事的老李，老李是原来海外版的，退休了，有事没事的还会回来，说是无聊的日子，回来看看旧时的同事，感受感受工作的激情，老顾就会想，没有了工作，不上班的自己，在家里，会是怎样的日子啊？

  江南的工作好像又有了一些变动，具体的要等到江南回家后回京才能确定下来，这一段时间，老顾似乎习惯了又江南在身边的生活，和江南一起散步，打羽毛球，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有时候骑着自行车欢快的兜着圈，儿子在法国，来电话都是找母亲，有时候让老顾又一点失落，江南，填充了一些老顾的心。

  老佛爷依然风风火火的安排老顾做这做那，几十年的习惯，老顾在她的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和脾气，所以当老顾说，你可不可以让我按照自己想法做事和过日子，老佛爷觉得事情有些严重，至少，老顾不再是闷声不响的老顾了。

  防范未然，女人天生就是嗅觉敏锐的猎手。

  单位发了一笔奖金，一半打进工资卡，一半以现金的形式，以往老顾都是回去交给老佛爷，因为生活不缺什么。江南出现以前，老顾也觉得自己是稀里糊涂闭着眼睛过日子，可是，现在不一样，老顾不想过日子，老顾想生活，生活和过日子是不同的。

  老顾没有把现金发的奖金交给老佛爷，所以，当老佛爷无意中整理老顾的抽屉，翻到压在本子下的那一叠钱时，争吵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月度例会，江南回到上海，单位的会议总是这样漫长而无聊，争论不休，没有一个结果，却都要弄到深更半夜，筋疲力尽。如果不是刚被派往北方，很多地方不是特别的吃的准高层的意思，江南宁愿远离这样的会议，如武汉的王总一样，工作汇报，提出需要支持解决的问题，就不在卷入无谓的争论。王总是江南的老乡，年过半百，在这个时尚的行业，一头灰白的头发和乃年轻的同事们一起有些不协调，三年前从澳洲回来，负责公司国际事业部，那时候江南还在公司负责行政办公室。集团的五大分公司总经理里，王总是最让江南欣赏的，不是因为老乡的关系，而是王总那种工作起来猎杀般的神情，一年后，蒸蒸日上的国际事业部划给副总直接管辖，王总，派往武汉分公司，任总经理，武汉，本来业绩很烂的市场，因为王总，两年过去，业绩比同期翻了两番，成本反而减少近三分之一，这就是资本。

  和老板谈判，也需要资本。

  公司大了，就会有许多微妙的地方，比如，以前的三分精力在人脉，七分精力在工作，如今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倒了个。

  江南不喜欢这样。

  北方市场，江南其实明白，公司是在试探性的试水，尤其，现在是个机会，毕竟奥运是人人期望的商机，老顾曾经和江南说，于公于私，都要抓住。

  会议中途，江南趁着嘈杂，借机去趟洗手间，在门外，给老顾发个短信，会议中，无结果，归期未定。

  发完短信，江南看着窗外，灯光下，那一株大大的白玉兰树，真像是老顾楼下的那一棵，怎么以前没有留意过。

  会议室依然人声鼎沸，财务总监和各地的老大争执着各项指标的完成情况和考核，每次发奖金的时候，总是有这些不爽快的事情，江南觉得郁闷。

  江南看到王总站在另一扇窗户，向自己招手，于是江南走过去。

  一直到散会了，老顾都没有回江南的短信，江南有些意外。工作市场方案的的事情，让江南又得熬夜了。

  回到酒店，洗了澡，然后直接去了王总的房间，其实他也不知道，王总要找他谈些什么。

  北京什刹海的夜晚，有些冷，元宵节刚过，老顾在湖边走着，自行车就那样斜靠在湖边的柳树下，加班后回来，老顾不太想回家，从那天和老佛爷吵过后，老顾在家里更加沉默，觉得无话可说，几十年在一起生活的人，却让老顾觉得如此陌生，想到这里，老顾觉得心里很堵得慌。

  一些年轻人挽着手，散步，卿卿我我，老顾的恋爱时代，在很早的内蒙就结束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老顾想，或者，他会是一种重新的活法。可是，他又有多少的选择的机会，在许多的出路口，自己的生活，往往是别人做出选择的。

  江南还在上海，那天江南来电话了，老顾没有接到，因为老佛爷无理纠缠，一气之下，老顾摔了想着的电话机，冲出家门。老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老顾觉得过够了。

  然后，老顾走过小区的小花园，从琉璃街穿出，走过和平门地铁站，沿着长安大街，一遍一遍的走，在这条路上，老顾和江南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来回，人是多么的奇怪，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你觉得如初认识的陌生，看了一眼的人，怎么也无法忘记，此刻的老顾，想念着上海，南方的上海，霓虹闪烁，充满了诱惑，充满了机会，城市的不夜灯下，是否有江南的喝酒买醉，北京的街头，老顾觉得自己真的如一个流浪的人，找不到自己的家。

  江南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醉汉在老顾的前面踉踉跄跄的，嘴里不时的哀嚎一声，夜已经很深了，他是否也有着他的伤心的事情，原来这个城市，伤心的不是老顾一个人，不同的是，老顾不买醉，都说借酒浇愁愁上愁，但是这一刻，老顾宁愿自己烂醉如泥，也不愿长睡不醒，如果江南在身边，或许会好过很多，如果儿子在身边，或许今天的矛盾也就不会发生了，儿子可以使老佛爷消气，老顾记得自己冲老佛爷吼那一句，他妈的我要和你离婚，凭什么这么欺负人，然后摔门出来了。

  打开手机，江南的短信就进来了，你们家电话没有人接，后来打不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速回复，担心你。

  老顾就蹲下来，在这孤零零的街上，哭了。

  老顾想，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老顾撑不住了，在江南离开的日子。

  老顾拨了江南的电话，可是江南掐掉了，老顾不明白，江南不是说会议结束了吗，怎么不方便接，前面的醉汉又在嚎叫，老顾一步一步，去了单位，今天不回去了，住单位招待所。

  进酒店的时候，王总靠在床上休息，看样子还没有洗澡，看江南进来，王总起身泡茶，说，小江，我们比较投缘，我刚到公司时，你也给了我很多便利，我们也是老乡，我想和你聊聊。

  关于年度预算的事情，想和你谈谈，我和负责广深的刘总也提前沟通过，公司在南方起家，大家都知道，一线城市其实都是钱砸出来的，没有雄厚的经济支撑，接下来的工作会很难。

  江南心里便明白了，事前刘总在电子邮件中和他提了这事情，自己刚负责北方相对来说更是个开创性的市场，潜力大，但是不够稳定，对于预算计划，要留有一定余地。或者大家可以一起和总部提，更有说服力，自从年前新调来财务总监后，大家普遍感到，做事有一种束缚感，财务报销也慢很多，尤其是预支款审批，上次听说王总和财务的辛总较量过一次。大老板在欧洲出差，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江南会总部开会，原来行政办公室的同事偷偷和江南说的。

  江南一时还是摸不透王总究竟想走哪一部棋，所以江南不想过多发表意见，多年的行政工作，让江南养成多倾听少言语的习惯，虽然是自己主动要求去做北方市场，毕竟，在市场方面，王总是前辈。

  况且，既然王总决定找他，一定会主动交流，江南只要听和自己分析就好了，毕竟，各自的市场情况不一样。

  果然，王总很直接，新财务的政策明显对我们这些外派城市不利，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毕竟北京和天津，也会是公司将来北方业务的战略城市。

  老顾来电话了，江南掐掉了，虽然老顾从不这么晚给江南电话。

  江南忽然觉得，比老顾小不了几岁的王总，和老顾截然不同，老顾温和质朴，王总总是如随时出山的鹿。

  江南也明白，和其他几个市场相比，公司几年行政的岗位，让江南在公司各个部门都有一些良好的人脉，对于公司政策的争取，有不可忽视的便利，如上次的促销扣点，江南多争取5个点，让所有人羡慕，并且理由合情合理。

  所以，江南在考虑，如何在几大分公司和总部找到一个平衡，不能让自己家在中间，左右为难。

  职场，有时候，不是死在前方，而是后台一不小心就要了命。

  江南不喜欢和智商太低的人打交道，除非对方大巧藏于拙，如老顾那样的。王总，显然是那种太聪明的人，江南也不习惯，因为除了工作，江南不了解他。

  所以，江南说话很小心，尽量使自己说话缓慢平稳，没有破绽，简短回答，这是老顾总交代着的，说江南说话快，有时就难免出错，这个，时候，江南总想到老顾，江南觉得，老顾在他心里，真的像父亲一样，忽然的就有了位置。

  从王总房间出来，江南知道，他还会找自己的。

  其实，不管你做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理由更加接近真实，这个理由叫做欲望或者野心。

  江南洗完澡，斜躺在床上看财经类小说《擒龙六式》，在等待结果的时间是让人觉得很漫长和难熬的，从目前公司的形式来看，江南属于中间派，没有什么利益的牵扯和瓜葛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易的出手，都说越沉得住气的人，最后的胜算越大。江南思索着这句话，联想起今天王总的投石问路，江南不愿意把自己夹在中间，除了老顾，江南在工作的环境里觉得自己不怎么可以轻易去相信别人。

  江南其实有时候也和纠结，来到这个城市，好不容易有一点自己的基础，碰到关心自己的人，其实，如果只是一份简单的工作，江南会觉得人生这样也挺好，不用管太多的勾心斗角，让人坦然和简单。其实江南知道，自己不喜欢过那种太有野心的生活。

  可是，老顾说的很对，年轻的时候，是事业打基础的时候，不管有什么样的梦想，想过怎样的生活，经济实力越好，越容易实现，所以，在什么年纪，就要考虑自己做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总是按自己的喜好做事情，因为社会毕竟很现实，你有钱，别人不一定仰视你，但是，你没有钱，一定有人说你年轻不努力，活该。想到傻乎乎的老顾说这话的认真劲，等着大眼睛，胖乎乎的脸，有点结巴，江南觉得心里柔柔的。

  简单，社交上的白纸，对事业的执着，对专业的酷爱，对于吃和穿讲究，其他马虎一点，这是个可爱的老头。

  更多的时候，他愿意和老顾那样，安静的走在长安街上，即使冷冷清清，他们可以倾听彼此内心的声音。

  北京的老顾，冲出大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也含满了泪，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最近自己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差了，没有以前的定力，想想以前在内蒙，日子虽然过得忙碌，最初的艰苦，但是，心好像是甘甜的，有时候，老顾回想和夜老汉的那个风雨交加的雪夜，如果，没有夜老汉，也就没有老顾的今天，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过早的结束，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老顾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江南讲那些话，作为长者，他对江南将他的家庭的不幸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毕竟，江南的家庭刚刚开始，江南和自己不一样，有个善良体贴的妻子，所以，这也是老顾在乎江南的地方，让老顾觉得江南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交往的人，从几次老顾交代江南办的事情来看，江南的处事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当然，老顾也知道，江南，对他有一份感情。

  这样的感情，让老顾觉得很温馨，所以，老顾愿意事情的发生，甚至期待着什么，当江南和他说，他在家乡有个玉老先生，十几年的情分，老顾坐在未名湖边，看着悠悠湖水，呆坐了很久，那是让人羡慕的生活，安静的小村，两个都需要爱和关心的人，没有年龄的限制和代沟，可以钓鱼，散步，晒太阳，北京的天空，有时候，让老顾觉得喘不过起来。

  他就是想去关心关心这个江南，在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的日子，在潜意识里，他把江南当做自己的小孩，但是，他又愿意替代江南家乡的老教师，给江南一份内心的关怀，是朋友，家人，长辈，甚至……老顾不愿意去想，每一步，老顾必须走的很扎实，不能让江南受伤害，老顾知道，他的老伴是个怎样的女人。江南来到北方，重新开始发展他的事业，他知道，虽然江南给人外表是个乐天派，其实，他也知道江南的压力，这就是江南打动人的地方，老顾觉得，江南的出现，让自己觉得心里渐渐的有了热度，那过早失去了的热情似乎开始渐渐的燃烧。

  平心而论，虽然自己的家庭是不幸福的，可是，老顾不希望别人的家庭不幸福，尤其是江南，一些情节虽然不能忘记，不能左右，但是，人还是的有理智，这就在生活中带来了矛盾，在思想里有了冲击，他希望，自己和江南的相处，能为江南的思想，通过彼此的对话，都能绕出自己的小世界，江南需要人的引导。

  他们都有过彼此被伤害的经历，毕竟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不能让自己的悲剧在江南身上重演，江南说，来北京，是因为想走出上海，走出伤害，也是为了能给自己一个圆满的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

  人，不管经历了多么大的黑暗，还是得坚信一定会有黎明。最黑暗的时刻，往往是破晓前的一瞬，重要的，是坚持。

  其实，这样的生活，老顾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不错的工作，孩子有出息，自己马上就退休了，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老太太虽然没有感情，但是，老太太对自己日常生活的起居，也算是尽心尽力。其实女人也真的不容易，换了别人，早就离婚了，孩子出生以后，老顾就彻底不行了，这对于一个健康正常的女人，事件残忍的事情，款且，家庭经济方面，人家挣的也不比自己少，想起江南曾经这样安慰自己话，老顾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穷人，不仅仅是钱。

  老顾看着街上的行人匆匆，转了两个圈，沿着西单大街，朝家的方向折回，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江南得知返回北京的日子，第一时间，江南通知了老顾，刚好老顾歇班，老顾试探这问，你返回北京有急着要办的事情吗？刚一开口，老顾就后悔了，聪明的江南肯定猜出老顾有事情，要不老顾从来不这么问，江南说，要不你到机场接我吧，我们直接去我单位，安排好了，我们一起天津盘山呆两天，我知道山脚下有家很不错的农家乐。挂了电话，江南，定好农家乐的房间。

  要回北京了真好。

  回北京前，江南回家，和爱人安静的处了几天，把家里的事情大致的安排好了，爱人做了许多江南爱吃的菜，老顾说的不错，家庭，既然自己真心选择了，要好好的经营。

  预算总算批下来了，接下来，江南在北京会比较忙碌，爱人说，国庆节到北京去过，江南说好，到时候老顾说请我们去吃全聚德，去香山玩玩。爱人看过老顾单位的报纸，看过编辑的文章，说读题目老爷子古文底子还真不错，像你的风格，他不像是现代汉语的，像学古代汉语的，江南不好意思讲，其实标题是自己写的。

  老顾说，你回来了，我们又可以打羽毛球了，你不再，我没有打过，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坚持跑步，一个人，很无聊。

  王总，回武汉前，请大家去夜总会打牌，唱歌，这是以前各自回城固定的节目，大家不知觉得抱成团，集团终于让步，接下来，各自的市场就各显春秋。王总有一副好嗓子，英文歌唱的很棒，出乎江南的意外，和他的酒量一样好。

  从酒店出来，司机一路抱怨，一路堵车，纸醉金迷的淮海路，霓虹灯闪烁，喝的半醉的红男绿女脚步踉跄，六个人，王总订了个大的包间，放松的时候，不谈工作。这样的状态让江南很放松，陪酒妹都长的很水灵，个个能喝，划拳不停的劝酒，看着王总的挥洒自如，滑着舞步，江南靠在沙发上，觉得很恍惚，这和平日的王总，判若两人。

  王总拿着杯子，凑到江南面前，低声说，小江，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哈哈哈，改天到武汉，我陪你。

  来，一起唱，蔡琴，恰是你的温柔。

  热闹的街，烟花绽放，有人欢笑，几人愁，出门的时候，江南递给开门的大爷二十元。

  冷风吹来，提议去衡山路酒吧喝酒，说那里的妞很正点，江南甩甩头，今夜，无法入眠，北京的老顾呢？

  手机显示老顾的短信，孩子，别喝酒啊，我惦记你！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江南关了手机，第一个钻进车里。

  落叶在泥土里

  微笑温存着

  曾经含苞待放的梦

  记得那年

  花开的内容

  缤纷了一整座天空

  那最初未经雕琢的感动

  依然在你深陷的皱纹中

  原来

  白发是用来形容

  我曾爱过你的种种…——

  摘自江南笔记

  江南一走出机场，看见老顾靠在出口处的玻璃门上，眼睛朝这边张望，江南走过去，抱抱他。

  回去的路上，老顾拉着江南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老顾说，你走了，我才发现自己这么惦记你、

  江南直接打车去单位，老顾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包，周末有点堵，车辆在长安街上排成长龙，似乎一点都不动弹。

  家里没什么事情吧，异口同声的相互询问，让江南和老顾对视，哑然失笑。

  老顾说，我们吃完午饭后去天津吧，我想到外面吃饭。

  在单位办完事情，老顾带江南去了世贸天阶的金钱豹餐厅，在门口，江南给老顾拍照，老顾仰着头，看窗外，背景是两边灿烂的桃花。

  后来，江南一直珍藏这张照片，不为别的，只为老顾那一瞬间的安详。

  都说人到了晚年，想的事情会更多，自己支配的时间更多，而老顾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什么都不想，觉得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有一天，在北京，他也会在医院的某张床上，或者家里，安静的死去。

  人不太多，灯光琉璃，挑个靠角落的位置，江南帮老顾脱下外套放好，让老顾在位置上坐着，自己去给老顾取食物。

  街道外面，火树银花的夜空，让江南觉得，老顾出神的样子，是这样的落寞。

  对面的角落，来了对满头银发的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靠近窗口的位置，老头放下拐杖，围巾，老太太安顿好老头，拿着餐盘，去取食物。

  老顾看着出神，说，我和老伴，从来没有这样。其实，家庭和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找对象，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江南又一次听老顾这样讲，这一辈的人，很多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其实，何止老一辈，很多时候我们也没有办法选择命运。

  短暂的沉默，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事情，或者，放在心里会好一些。

  老顾说，寂寞，有时候让他站在八楼的阳台，看着楼下大门进进出出忙碌着生活的人，老顾，觉得心里一片惘然。

  其实，那天我下晚班，你没有告诉我去接我，在寒风里等到凌晨，一出门看到你的瞬间，我心里真的觉得很温暖，我的工作性质决定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晚班，每次我都是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我也不太和同事一起走，看到你，我没有告诉你，那一刻，我的鼻子很酸，觉得，在这样的夜里，我也被人惦记着，自从老母亲走了，我以为我就不在被人惦记，所以，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觉得和你在一起，会很开心。

  幸福究竟是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能过上自己愿意过的生活，但是大家也知道，现实生活里，通往幸福的路，都不容易。

  江南和老顾，都努力的维护着彼此心中的一抹温情。

  老顾的电话响了，老顾回过神来，没有接，江南看到时老顾老伴的来电，说，接吧，说不定家里有事情？

  放下电话，老顾说，明天，是和儿子视频的日子，我忘记了。老伴叮嘱他，别忘了，因为老伴不会弄电脑，每次都是老顾调好让她们说话。

  我就是那个风筝，她就是那根线，老顾看着窗外，自言自语，江南也当做没有听见，不接腔，给老顾盘子里加一点水果。

  吃完饭，车行在宽阔的马路，红灯了，前面的车排起了长龙，老顾有些着急，说，他刚回北京时，车少，路窄，也不堵，这个城市和人一样，也不知道怎么了。江南说，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对所处的时代的抱怨，角度不同，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不，我们不去天津，下次有机会再去，你不要让她生气，儿子也会着急，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情，反正日子还长，我去天津的机会多，我不希望你在家里难做。

  这就是江南，有时候能让老顾沉静，老顾说，去我单位的招待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家的一份子。

  北京的夜，其实挺孤独的，如果你在心里没有自己的房子，江南心里掠过一阵寒意，靠紧老顾，说，不必，这样挺好。

  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老顾开始盘算着他退休以后的生活。

  如果能和江南一起回家乡生活几年，那该有多好啊！老顾觉得，他应该有些计划才行，并且还得早早的安排。

  记得有一次，带江南回天津的老家，家里人都吃饭，姐姐在阳台偷偷问老顾，这个小孩人品怎样啊，老顾说，没事，放心吧！

  老顾知道，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兄弟姐妹内心里，还是有些题自己担心。但是江南还是说的很在理，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才有社会的丰富性，关键还是的看自己交往人的眼光和原则。所以老顾就只是和自己走的最近的小姐姐大概说了一下，有些情况，老顾的慢慢来，毕竟城市里的家庭，要接受一个外人，还是的有些过程的。

  老顾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很有信心了，一切，都的妥善的安排。不为别人，就为自己。

  人都是有底线的。有些事情回忆起来真是很可怕，令人不寒而栗，但是，想明白了，又有什么呢，老顾想，我只是想为自己活几年，简单的安静的生活，这有错吗？谁都觉得老顾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可是老顾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不止一次，老顾说，他妈的，逼急了我，我和你去南方，我又不是没有工资。

  所以，人的家庭的幸福指数，真的很影响人的心情。

  在北大未名湖的边上，老顾被江南的话，深深的打动，这也是老顾曾经有过的焦虑。所以，老顾想好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喝江南一起面对，他不希望江南走他的老路，他希望江南的家庭，能够幸福，因为江南和老顾不一样，江南的爱人，是个贤惠的女人，不止一次的老顾听江南讲他家里的一些事情，老顾会想，如果自己的爱人和江南的爱人一样，老顾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忘不了江南说这些话时，眼里的迷茫，如飘着的落叶。尽管江南极力的装着不在乎的样子，老顾知道，江南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这就是感情。

  江南说，我后来的路，和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和家乡的老师是有莫大的关系的。

  老顾明白，就是那个前段时间打电话来，想来北京看眼睛的河水老师。

  他能够感通深受的理解，当年江南的心境。

  江南说，那段时间，一连几天的夜里，他都这样痛苦的失眠，在他乱哄哄的脑海，如荒野的道上，野马无拘束的奔腾，楼上人家空调滴水的声音，打在窗台上面铝合金属做的挡雨板上，叮咚声在深夜，如幽灵一样的蔓延开来，在耳朵里轰鸣。

  他真的感觉自己就像深夜的游魂，在空气里走着，如被拖进深海无法呼吸，虽然他的身体静静的躺在床上，在上海的远郊，他这样生活着，焦虑着。白天在图书馆看杂志，打兵乓球，或在城市的立交桥看街上的车水马龙，他都是这样的彷徨。是不是我的人生没有目标了，因为只有缺乏目标的人，才会生活的这样如无头的苍蝇。

  他和爱人的话真的越来越少。他在内疚中生活，如溺水的人，努力的挣扎。

  太太是个好女人，他还在期盼什么，他究竟想过怎样的生活。当经济压力不再如当初来上海那样巨大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了斗志，他都不知道，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很可怜。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怨自艾。

  他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可是他又拒绝不了自己的思想，每年如果回家乡过年，有时候看着没有读多少书的弟弟，他经常出神的想，他读了大学，走出乡村，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家，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可是，他看着弟弟虽然忙碌做手艺，辛苦的都是很晚才回来，但是吃饭很香，都和孩子一样笑的很大声，抽烟也很有滋味的样子，他会想，其实弟弟有着小小的简单的幸福。而他呢，书读多了，真的是好事情吗？

  他渴望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样的内心世界让他生活的有些疲惫，像鱼儿渴望大海一样让他向往和挣扎着，在生活的现状里，这样的现状真的和他想要的生活相差很远，可是他没有办法和他的爱人讲述他内心真正的需求，他这样是不是很自私？他觉得很孤独，没有交流的伴。

  朋友，同学，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样的都市里，关起门就永远是自己狭小的世界。

  他非常的悲观了，甚至经常厌世，可是，他给外人的感觉是他性格外向，处事有礼有节。能带给别人愉悦和欢笑。或许，他只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在挣扎着让自己融入外面的生活，拒绝内心的独处，但是，他自己却感觉是如此难耐的孤独和寂寞。

  他对他的妻子有着感情，他总是在思想摇摆的时候一点点的想着妻子的好，想着她的不容易，想着他自己这样的状态让妻子多么的担心，想着他这样的想法给妻子带来的伤害。可是，可是，他却这样孤独。

  他经常一个人流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江边，看货轮拖着长鸣汽笛，呜呜远去，他仿佛看到他自己渐渐死去的心。生活里，工作里，他确实是个比较坚强的人，有时候，他被自己分裂的很矛盾和苦恼。

  有时候，他在想，他难道不喜欢不爱他的妻子，他们认识十年，大学同班同学，结婚五年，聚少离多，妻子确实不容易。

  可是现在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容易生气，总是不怎么讲话，觉得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总是喜欢一个人独处，他会被这样的想法吓着，不安，或者他喜欢的真的不是这样的生活。

  他很害怕，甚至是恐惧，他们还没有孩子，可是，他内心里是如此的抗拒生孩子，难道他对他的生活没有信心，对于养育孩子带给他的快乐，被假想的那些可怕的生活琐碎里淹没。他拒绝这样的生活，如笼中困兽，他不自在。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当初是他选择的，他只能这样，他不能毁了他太太的人生。

  这是罪孽的。

  他很难过，对于是否要孩子，他真的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就这样的生活下去，他知道他真的是不会怎么开心了。他知道太太是很想要孩子的，并且是坚决要孩子的，他如果坚持，他们只能选择分手，这样他会很内疚，虽然他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一个人生活，可能更适合他，但是，他却伤害了妻子，她是个对家充满了向往的人。向往家的温馨，和睦，孩子的欢笑，老公的体贴，父母的健康。这些，他也需要，他对双方的父母都很孝顺，他也善良的对待他身边的人，他没有想到他结婚后会是这样的状态，小时候看多了身边不幸的吵吵闹闹的家庭，他也一直没有安全感。

  可是，他都觉得他自己是为别人活的，他一点不开心，他不能过他想要的生活，不能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能去他喜欢的地方。不能和他喜欢的人，愿意的人交朋友。不能写他喜欢的小说。他多么想为自己的内心活着，为自己的真实的感受而活着，这样他才是有生气的，有生命力的。这样的他，和妻子安静的生活，是他妻子想要的，他却在无形中一点一点扼杀他自己。

  没有刀，没有血痕，却疼痛如割。

  他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处于这样的状态，他也很痛苦，这种痛苦还没有办法和人交流，他的精神状态里好像没有他的家人和妻子，虽然生活里他尽可能把事情安排好。

  这样的他，真是很矛盾的。

  江南讲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就如江南说的，人都有低谷的时候，会过去的，如果你真的非常努力的，全力以赴的去改变你的环境，还是效果甚微的时候，那么，换一个心境，坦然接受，人吗，怎么过都是过，别把自己看的太金贵。

  可是老顾知道，能够走到今天，江南的内心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想到自己远在法国的孩子，无忧无虑的，也快三十了，一直读书，在父母的绿荫下长大，而江南，什么都是靠自己，这样的孩子，更让人想要去照顾和保护，实际上，和江南在一起，往往是江南开导老顾的时间多，江南的家庭，老顾要帮江南好好的经营。

  那么自己呢，老顾想到老伴，有些无言。

  老佛爷是江南给老顾的老伴起的外号。

  江南在去了老顾家，见到老顾卧室墙上挂着的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老顾和他的老伴，孩子在一个荷塘边的合影。摄影师把图像制作到荷叶之间，碧绿的荷叶，一层一层，向远处延伸，那看似滚动着的，晶莹的露珠，荷花开了，一望无际，白的，粉红的，紫红的荷花，半开的含羞，全开的绽放。远处可以看见亭子的一角，向上弯弯翘着，伸向天空，天色的背景很蓝，看得见漂浮的云。相片上老顾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大概是50岁不到，不想现在这样谢顶，头发留着长长的一边，然后齐整的梳到另一边。

  我回头看看老顾现在有些谢顶的脑袋，捏捏他胖乎乎的脸，他傻呵呵的笑了，说是胖了一点啊。说实在的，我就是愿意看老顾这样憨憨的神态，像个老孩子，一点都不做作，老顽童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照片上的老顾瘦瘦的，带着大大的黑框的眼睛，有点犹豫的看着正前方，白色的衬衣，下摆扎在烟灰色西裤里，很干净的样子。老顾的儿子在中间，天蓝色的短袖T恤和背景很搭，笑得很灿烂，洁白的牙齿，眉宇之间神似老顾的爱人。老顾的爱人烫着头发，脸上有些憔悴，面色偏黑，如晕车刚下车在马路上立定的人，一时找不到方向。她的衣服让我很无语，大黑的衬衣，却脖子上围着明黄色的很亮的纱巾。她搂着儿子，脸上有着母亲特有的满足和幸福。

  嘿嘿，江南冲老顾做个鬼脸，说，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带你家老佛爷去参加工作应酬。

  江南早就听老顾讲过，老佛爷不怎么会穿衣，说审美很一般，江南还以为是老顾不喜欢她，没有感情，所以不以为意。江南寻思，再怎么说，人家好歹是个中学高级教师，工资不菲，还喜欢逛街和商场，还是个地道的北京人，据说从小家境不错，半个资本家呢，想必眼光应该还可以。但是江南看了那照片，不响了。心里嘀咕，老顾还真没有夸张。

  江南说，你们还真的分房睡啊，老顾的房间在东面，嫩绿色的床单被套被冬日的阳光斜照，觉得暖暖的，还有些春意。房间挨着阳台，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透明，八楼的位置看着外面，整个小区一览无余，尤其是楼下那两颗高大挺拔的雪松，老顾说，以后你就记着这两颗雪松，就认得路了，从小区的南门进来，第二栋便是，在外面要累了，就回家吧。江南心里，暖暖的。

  阳台种了青青的绿萝，枝枝蔓蔓的顺着窗沿攀爬，靠墙面是到屋顶的书柜，都是老顾专业的书比较多，一排排，在干净的玻璃厨门柜内，江南可以想象，孤单的老顾，就着冬日的阳光，在这个阳台上看着书，打着瞌睡，想着心事。

  其实我知道你，一时想有一个大大的书房，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如一家人，装修房子的时候，我要给你做一个大大的书房，到处是青青的，绿绿的藤蔓，你写东西，我帮你编辑，我虽然写不好，但是因为编辑的文章多了，习惯了，我可以从沙粒里发现金子。

  老顾的话，疼别的温和，不明白的人，只看到阳光下老顾的幸福，人心，安宁简单的满足才是福。

  电视里播着梅兰芳的，《贵妃醉酒》，老顾细细的嗓子，有点沙哑，跟着和：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我握着老顾的手，抱抱他，我不知道，《贵妃醉酒。》原来还可以这样哼唱，如泣如诉中带一点沧桑。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书柜拐弯处，做了个小巧的吧台，方正的玻璃钢上，万年青养在透明的玻璃缸里，半缸水，茁壮的根系显示已经有年头了，很茂盛，你在我心里，就是万年青，我希望你幸福，你自己真正的觉得幸福的那一种。看，它长的多好，我不希望老顾忧愁，就借故转移话题。老顾说，人家是化学老师，科学养花呢。

  我就知道这不是老顾能养好花草的，老顾曾经说，没那份心气。整个家里的装修都是老顾设计的，尤其是那雕花的镂空的红木隔断让阳台和房间显得有些典雅，是个典型的读书写字的地方，我特别喜欢。

  我说，从养花来看，人家老佛爷审美比你强。

  一会儿，老佛爷从楼下沃尔玛买菜回来，和江南打个招呼，就去厨房忙碌了，让老顾好生招待江南。喝杯茶，机灵的江南时不时的跑到厨房，阿姨长阿姨短的叫着，剥个蒜，洗个菜什么的，让老顾吃吃笑，附在江南耳边说，呵呵，走上层路线呢，从城市包围农村啊，好好表现，老佛爷开了金口，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明白吗，小江子。最好啊，能让老佛爷主动收你做干儿子。

  谁是小江子，我才不做太监呢，江南瞪了老顾一眼，凑上前，当然太监，谁伺候您哪？哈哈，那一刻，江南觉得，幽默的老顾其实真的比安静的老顾更像个健康的老人了，笑容可以让一个人的表情更生动。

  生活，有时候真的需要一些安排或者配合，哪怕初衷是刻意的，在进行的过程中，人不知不觉的就投入了真情实感，善意的相互善待着。

  吃完饭，从老顾家出来，江南说，你现在怎么胖成这样啊，还说不开心，生活不如意，呵呵，不如意您还能长这么多肉，如意会怎样啊，好吓人。老顾就在边上呵呵的笑着，说，我爱吃肉，肥的，不爱吃蔬菜。

  一出小区门，拐过琉璃厂，上了长安街，老顾就挽着江南的手臂，孩子似的，急着问江南，对他家的印象如何，老佛爷感觉如何，感受如何？说，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江南乐了，说，呵呵，你真逗，是我去你家，应该我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啊，我第一次见老佛爷，没有什么感觉，穿那么大红的棉袄，差点炸晕了我，到我公司去，让小姑娘给她上上课，什么叫着品味穿衣，你对老佛爷更了解啊，我的表现有没有让她的反应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老顾说，你人鬼精灵的，我不担心你的表现，勤快，嘴甜，自立，这是老女人的杀手，况且我们的孩子不在身边呢。我是担心你不适应，你的那段经历，让我知道你其实内心不愿意再去，过多的接触别人的家庭，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江南听老顾这样说，就沉默了，换个姿势，挽着老顾，其实我们都想多了，其实你现在就对我挺好的，去家里走走也没有什么，但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你知道，我有过那段刻骨的往事，就是因为太急躁了，结果大家都受了伤害，所以说，好心也不一定办的都是好事。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在慢慢的放下了，人，终归要朝前看的，我不会离开北京的，三年内，不会，我答应你，我们的家庭都挺好的啊，干吗非要把自己绕进去，把自己独立的从家庭里分割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这种分割我指的是情感上的。想想，老爷子啊，你也真的要慎重，你那件事，对你老伴的惊吓是很大的，她就像是个愈合的伤口，即使没有疤痕，相类似的情况只要一闪现，女人是最敏感的，她所有痛苦的记忆就回来了，那个时候，她对你的恨和冷漠会更深，你们的相处会更难。孩子目前在法国，不在身边，但是他终究是要回来的，或者你们过去，对吧，孩子现在大了，不是小时候，有些事情，你们在掩饰的好，孩子也能体会的，父母不和，终究是有原因的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是成年人，这样其实挺好的，尊重客观现实，散步，吃饭，喝茶，偶尔一起出差，挺好，你也是个不容易的人，我不想再次把你推倒矛盾的地步，马上要退休了，折腾不起了。这种隐患要把火苗扼杀在星星点点之中，我们都要慎重。毕竟，国情是这样的，自己的家，是不容外人来打搅的，我懂，呵呵反正这么多年，我都一直这样，挺好的，你别担心我。我们不是说好了，顺其自然吗

  快到大剧院了，老顾说，哪天我们来看场演出吧，话剧或者大合唱，我喜欢。江南说好。

  四处空寂无人，冬天的草坪依然有一丝青色，白玉兰树在淡淡的月色下影影绰绰，相衬着前面高楼折射的灯光，让老顾的脸有一种橘红的光芒，老顾说，我给你唱个歌，说着自顾自的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他的身旁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风，吹乱了老顾鬓角灰白的头发，我看见一滴眼泪缓慢的顺着老顾的眼角，从他眼角的皱纹里慢慢的往下爬着，他的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渐渐的远送，过了大剧院，过了长安街，过了北京城，遥远的内蒙古，遥远的伊犁，能听见吗？

  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感情，一次感动，如果刻骨铭心，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壮年，一直到白发苍苍，有时候以为自己忘记了，以为放下了，可是，不经意的一个影子，一个似曾熟悉的场景，悄悄的，丝丝的，潜进了我们的记忆，于是，所有的过去，如存在记忆底片的老电影一样，一幕幕的浮现，在你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在你受了委屈无人倾诉的时候，在你强言欢笑后独自一人漫步江边面对滔滔江水的时候，在生活给你一次一次的磨砺你咬牙坚持的时候，不这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情感，这样的感动，点燃你心底里以为再也不存在的温暖吗，唤醒你以为冰冻的世界里那一点还存在的勇气吗，朋友，不管你现在经历着怎样的生活，矛盾，犹豫，痛苦，难以抉择，对亲人愧疚，请相信，你不是孤独的，不是一个人上路的，很多人和你一样，在这条路上行走，有些人走的顺了，因为他付出比我们多，有些人比我们更迷茫，因为他暂时没有找到更适合的解决方法，有些人和我们一样，逐渐从容，成熟，坦然的面对生活中一次次的不如意，甘蔗你吃过吗。总是先带一点苦涩，渐渐的就甜了。

  日子，也是这样的。

  我感谢和老顾这样肝胆相照的相处，虽然内心或者我们的经历，让我们的骨子里都是有一些忧郁和悲剧的色彩，我们相持相扶，老顾说，我的名字，就是早春三月的意思，我总能让自己的心情明快起来，因为，我们都活的不容易，照顾好了自己，才能照顾好你身边的人。

  走回去的路上，我对老顾说，即使分房了，你也一再睡前和她说说话，坐在床上，聊聊孩子，聊聊以前，年纪大了，不就是伴个暖和吗？我知道老顾四十不到那方面就完全不行了，想想，也真的挺难为老佛爷的，妇科医生说，老佛爷那里都粘住了，老师有炎症，我说，我们都不是坏人，好好对老佛爷吧。老顾不做声，最后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到希望老佛爷找个外遇，我绝不拦着，我不能给人家幸福，可是老婆也不是这样的人，从分房后，老佛爷所有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了。

  这也让内疚的老顾如释负重，可是孩子出国了，老两口又面面相觑，在家里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孩子出国那天，老佛爷躲在卫生间，想到孩子上飞机前给她说，妈，你买条狗吧，爸上班，你多孤单啊。

  江南听老顾讲过这一段，江南想，怎么也得让老顾把心慢慢的放回家里，就像老顾一直支持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一样，偌大的北京城，既然相遇相识了，应该好好的多位在对方考虑，人相处，还是的厚道。

  秦淮烟月勘不透，

  几番梦里绕画楼

  前日堂前看不够，

  今宵啊， 要将你倩影镂心头

  秦淮烟月年年有，

  惟有知音最难求

  百年恩爱今宵就，

  但愿同心到白头

  琵琶声声把我的心扉叩

  如泣如诉添温柔

  人前怎解芙蓉扣

  盼到灯昏喜宴收。

  春情无限容姿秀，

  容姿越秀越怕缠头。

  今宵破题儿交君手，

  见惯花底心也羞心也羞

  谢卿赠我双红豆，

  结成扇坠紧紧系心头

  你是小红豆，

  劝君多采收。

  同结相思扣，

  浓情永不休

  展开眉头 抚平心头

  天长地久 永结鸾俦

  在从香山回来的路上，老顾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戏曲，想好了再回答。一脸认真的样子。

  是啊，我为什么喜欢戏曲，一个好友的话我永远记得，佛前的青莲看了我的《玉老先生》，我们有一次交流，临近春节，他说在遥远的英国，看了我的玉老先生，觉得很温暖，我们都喜欢戏曲，他更喜欢昆曲，当时他说，戏里有我们的情感和人生。和现在老顾问我的感受一样，戏里有我们的情感和人生。

  有个戏友抽烟很凶，京戏唱的很棒，是当地有名的票友，有一天我劝他，少抽烟吧，对身体和嗓子都不好。他看了很久，是那种很专注的凝思，然后说，一字一顿的，我的

  我永远记得，他和我说，我的生命里，只剩下戏曲和烟了，他说，戏曲，让我有寄托，烟，让我解愁。我心里听了，特别的难过，实际上，他有个人羡慕的工作和家庭，虽然后来还是离婚了，他了对我说，这辈子，对他最好的是他的太太，他还是选择了离婚，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后让女儿回到前妻那里，在梨园行，票友圈里，他是经济条件和工作都很好的，可是他依然不快乐，他的生命里只有戏，他是个律师，在法院是个法官，可是他两次自杀未遂，他的母亲不放心，最后他终于答应老人家不做傻事，但是除了唱戏，他说，他从没有快乐过。他的父亲是个琴师，在文化馆工作，有一次来找我，告诉我其实他知道他儿子的一点点事情，老人家让我转告他，他和他妈妈想通了，不再逼儿子了，只要儿子健康，开心，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我在想，其实，有时候，我们无心的伤害了很多的人，包括我们的亲人，可是，最伤害的还是我们自己，人总是生活在这种那种关系里，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最求自由可快乐没有错，但是，做任何事情，三思而行，不能光想到成功，更多的要想到如果失败了，如果事情变得很糟糕，你有没有这种承受的勇气和能力，能力，更重要的是经济的承受能力，因为人总要生活的，不能把自己喜欢的人关心自己的人卷入自己的是非里，这样才是相对理智一些，不能太随性。我这个戏友把离婚的真正原因告诉过他的姐姐。我知道他的本意是，姐姐一直很疼他，和姐姐的交流要比和父母更容易，更何况是这样的一种情愫，在就是，如果哪一天，迫不得已，由姐姐去做父母的工作，或许效果更好，他是个律师，我相信他的正常智商和对事情安排都是经过反复的思考的。只是，他也忽略了一点，他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唯独忽略了他自己，人总是会有内疚感的，在他自己走不出来的时候，在他在自己的世界浮沉的时候，所有关心他的人，尤其是亲人，其实生活的都不轻松，换句话说，是他，影响家庭本有的宁静，这样，在他清醒的日子，他便会内疚，人一旦内疚，日子会有一些沉重。

  我明白了，在内心里，很多人退到最后，是很希望家人的理解的，我和老顾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认真的交流过，这样的方法真的不太可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老顾说，有些事情，还是的尊重他的规律以及要顾及一些人之常情。不是惧怕，更是更好的生活，有时短暂的妥协，并不是懦弱，而是理智的人一些处理生活的艺术。

  老顾也有一个看似让人羡慕的家庭，高级编辑，有着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温和可以信任的脸庞，爱人是重点中学高三著名的化学老师，孩子留学法国，这一切的一切，是十七岁就下放到内蒙的老顾想不到的。所以，老顾说，其实人生没有什么是绝境，不过分的在自己的世界哀怨，不过分的在低谷里沉溺，在坏的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人的情感也一样，之所以痛不欲生，刻骨铭心，生不如死，许多年以后，坚强的熬过去，回头想想，会发觉其实没有当初天塌下来的感觉，因为年轻，所以就觉得还是可以有时间悲伤，或者纠缠，遇见你爱但不爱你的，或者爱你，但你不爱的，就会借酒浇愁，就会觉得长夜漫漫，觉得你的人生其实才刚开始就是这么的百无聊赖，觉得你这样付出，这样全心全意的对他，原来他竟然一点都不在意，不感动，无所谓的任你伤心和流泪，任你在你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一遍一遍的徘徊。就像人永远没有最大的成功一样，因为，你人生很多的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

  我同意老顾的观点，这也是我们能够简单的，真挚的，交流交往。我们从没有顾吵架，虽然我们也会争执，为一些事情或问题，意见不合，我们始终相互包容，礼貌相待。

  因为老顾和我一样，有时候在城市里会偶尔的迷失，我们都有过患得患失的心情，现在我们相遇了，我们相互取暖。

  现在，老顾问我，我为什么喜欢戏曲，我告诉老顾，在戏曲的唱词里，在韵味里，有让我触动的情感和让我内心安宁的东西。

  我的太太也是个很好的女人，我觉得人不能把自己绕到圈子里去，把自己置放在矛盾中，我们和别人没有不同，为什么要把自己划为异类，我们有良好的修养，工作努力上进，靠自己奋斗有一份自己简单的生活，不影响和伤害他人。太太有时候和我的朋友开玩笑，说我是人生三件事，写小说旅游，唱歌听戏，吃饭睡觉工作只能合并一件事情。仔细想来，好像生活其实就是可以这样简单的安排，适合自己就好。我现在的心态特别的平和，能逐渐的有这样的理解当然不是一两能梳理好的，可是，不管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自己一定要反省和总结自己，就如善于工作中的总结一样，给自己一些时间清醒，给自己一些时间思考和松弛。其实，生活和工作和情感都一样，是一些简单的事情不断的重复做，所以才有过日子的说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过时间的沉淀，人不断的反思和总结，一步步让自走走向成熟，记得我刚上高中，住校，父亲说，你要学会自己安排生活了，一年的生活费，一起给我，并且绝不多给，但也够基本的开支，肩上我自己的勤工俭学，那时，我开始琢磨怎么合理的安排生活。

  老顾安静的听我说话，我们走在下山的路，香山的枫叶真美，可是，不经历深秋风霜的浸润，能有这样层林尽染的景致吗？

  老顾说，其实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不仅仅是物质，还有精神，有思想上的。但是，困惑的时候，如果能静心的想想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少一点点对我们得不到的东西的渴望，人会不会幸福一些。当初老顾去内蒙插队，十七岁，离开父母，不会照顾自己，根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人总要经历独立的过程，包括思想上的独立思考与成长，我们经常处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的矛盾中，经常处在情感和理智的困扰中，尤其是，我们的情感路程，比普通人要多走一些弯路，因为，在内心里，我们要把自己看做是不平凡的人，所以，多一些艰辛，多吃一些苦头，在心里看做也是应该的，因为，遇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你比他人多一份经历，一种感悟，一份收获，让自己生活更从容，工作更勤奋，对他人更多一份理解，善意和宽容。

  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或者家庭的相处中，人往往容易去比较，这样也容易导致不开心，因为一比较，心里就会不平衡。比如，老顾的爱人，觉得不公平，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心为了家里，一心对老顾，而老顾没有把心思放在家里，比如原来老顾出差，一个电话都不打回家，再远的地方，到了也不会报个平安，这是不正常的，人是需要关心的，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人也是要感受自己被别人需要的感觉的。我和老顾说，对于你的家庭和你的妻子，你也要真心的去投入，虽然老了，没有性，但是亲情更多，依偎更多，交流更多，温暖可以更多。说实在的，在现实中，哪个家庭闹死闹活的，离的了解脱，但是离不了的，最后你生病了，照顾你的还是身边的家人和爱人。我们需要的是更可以交流的，理解的，关心的有感情的朋友，感情不仅仅是狭隘的爱情，我们需要朋友，肝胆相照的，真挚的朋友，这样我们就不会觉得太孤单，而不是日夜相处的爱人，因为各自的客观情况都不允许。在家庭和社会的潜规则里，我们还是的遵循一些，弄得妻离子散，邻里皆晓，即使在一起了，能保证有原来期望的幸福吗？

  我和老顾心里也打鼓，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去掌控的，那段时间，因为奥运会的事情，整个北京城到处是改建，装修，限行，所以，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07年年中做北京市场的预算，那时，我们把08年的商机估计过高，实际上，所有的服装品牌在08年的北京市场，整体份额虽然相对07年有很大的提升，但是，给09年，甚至是10年所带来的伤害也是明显的，这是后话。

  我和老顾从香山回来，我没有去酒店住，老顾爱人去照顾生病的母亲，我就留下来了，我们吃过晚饭，阿姨先到楼下锻炼，我帮老顾收拾碗筷，爱人说，你要是不习惯，就睡客厅沙发也行，老顾的呼噜可响了，我说，没有关系，胖人都这样，阿姨，哈哈大笑，拿了跳舞的扇子下楼了，以后没事你就常来，我们两个人也怪冷清的。

  这个晚上，老顾翻箱倒柜的，找了个保温杯给我，是他参加政协会议的礼品，说可以保温24小时，很好用，所以到现在，我一直在用，离开别经也有两年了，他依然是我记忆里的一抹温暖。

  我们一个晚上几乎都没有睡，我有认床的毛病，香山真的很美，景色宜人，更难得的，是我们简装出行，走走聊聊，没有繁琐工作的纷扰，放松自己置身在绿树山水间，和聊得来的朋友，如家人般，这样的感觉很好。所以，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聊天。

  就是在这个晚上，我决定了写《玉老先生》，是老顾希望我写，说，很难得的一份情感经历，干净，简单，诚挚，又没有让自己迷失，让人很羡慕，有着浓重的小镇情怀，说有机会，我和你去你家乡看看你的玉老先生。其实我的村庄真的有许多可写的人和事情，我每周都和玉老先生通电话，更习惯的方式是写信，他的娟秀的小楷，让老顾看了不住的点头，说这是真的有私塾的工地的，在我心里，玉老先生就是一块温润的玉，有些旧，温润旧玉，岁月的年轮，没有掩盖他的光泽，反而使他更饱满丰润。可是，我的心情文字是断断续续的，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因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不喜欢拘束，不喜欢刻意去为之的感受。在我们的内心，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芳草地，内心里我们都渴望一份简单和真实。

  李零在他的《丧家狗——我读论语》里评论：“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大意是，你对言辞老实的人应该赞许，但要看他是真君子，还是表面上装得很老实。老顾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觉得很实在，实际上，他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真实的人。

  记得那天老顾问我，你希望人与人之间是怎样的，你喜欢怎样的人，我说，我喜欢真实，善良，健康，快乐的人。实际上这段话后来我在南方周末上读到过，是易中天教授谈关于中国的教育的话，说教育走了很多弯路，打了很多的花拳绣腿，而我们教育工作者，其实最应该把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学生，教育成真实，善良，健康，快乐的人。老顾说，有机会，你还是去当老师吧，你很适合。

  老顾送我一本书，《散文鉴赏大辞典》现代优秀散文家的代表作几乎都齐全，包括详尽的鉴赏评论。

  老顾说，即使以后分开了，我们都是家人。

  记得07年12月份，我们在北京有个发布会，我刚结束结束西安的项目，匆匆赶到北京，这个发布会，有两个相关的宣传活动，一个地点在王府井大街，一个在西单对面的大悦城商场，大悦城是新开的商场，现在是北京西单那一片购物商场地标性的建筑，是隶属中粮集团的，这个企划案我们花了很多的精力。后来因为涉及到法国对于08北京奥运火炬手传递事件的影响，我们的宣传，和法国文化有很大的渊源，因为这样，当时处于敏感事情，合作方提出终止。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损失，但是因为是政治原因，所以也只能是默然的带领我的团队处理相关的后续问题，那段时间，我和老顾见面就很少了，因为忙。

  因为初到北京，就遇见这样的情况，加上快过年了，大家的情绪有些低落，那天还下着雨，凌晨四点多，我们还在等待运道具的车，据说是堵在哪个路口，一时间过不来，后来车来了，我就先回酒店，刚洗把脸，电话来了，合作方搬货的工人不肯合作，当时酒店商场的保安经理说是相关的手续不全，所以不肯配合。对我们来说，如果延迟到天亮，城区货车限制通行，会很麻烦。我火速打车返现场，保安队长态度很横，了解情况后，我才明白，原来是上午对方和我们项目小组长小段交接的招商办的王副总没有交代好，本来是个很好解决的误会，偏偏遇上对方单位内部人士调整，有些派系之争，保安队长是只对另一副经理负责的，不怎么买王副的账，当时我火大了，电话直接打到王副，把大致情况和他沟通，因为在合同不能履行的后续补偿谈判中，王副的工作没有得到领导的认可，说起话就慢慢悠悠，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他我的职位，并且告诉他半个小时后，如果他不来处理到位，我会直接把我的人带走，所有的道具，就留在商场大堂，明天开业，看是他难交代还是我。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等我回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老顾竟然就在我旁边，拎着个大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老顾来过好几次现场，我的同事几乎都认识他。

  他走过来，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把塑料袋给了小段，说，分给大家吃吧，还是热的，同事们不敢乐，要在平时，肯定欢呼起来了。

  老顾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那肥胖的，憨憨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给你一些支持，给你一些温暖。

  我带着老顾，去了酒店。

  老顾说，不放心我，下了晚班后，想想还是得来看看，就忙乎着，蒸了些包子，来看看。

  看他笨嘴笨舌的样子，由于赶路，大冷的天，脸被冻的通红，我知道他和惦记我，那段时间，我忽略他了，我抱抱他，说，谢谢。

  他说，看到你打电话，呵呵，真和平时不一样，发脾气也挺吓人的，南方人别看个小，脾气可不小。不过，我欣赏你那个样子，很男人，我就是因为性格太懦弱，什么事情都摇摆不定，没有什么主意。

  我说，呵呵，兔子逼急了还要人呢，你们北方人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啊，忽悠人的本事我可领教了。不过说完我就后悔了，毕竟，今天遇见的只是个体，不能这样去概括所有的北方人，这是不公平的。就像人家一竿子都说上海人精明一样，其实也只是个别的，不能代表全部的上海人，北方人的大气和豪爽，南方的精致和务实，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

  车子终于在天亮之前开走了，整个北京的企划案就这样结束，我赶回上海开年终总结会，老顾在我回上海之前，每天都到我的楼下等我，说，我尽可能安排时间和你去一趟上海，又说，你回上海后，明年还来北京吗。

  那个时候，我就想，人就是这样，慢慢的散步，交流，相互的关心，就渐渐的变成了习惯。我回上海，老顾又开始孤单了，没有人陪他说话和散步了，他家小区的花园，没有人盯着他起来晨跑，打羽毛球，拉单杠，没有人再拿个矮矮的器材上，帮他按着教做仰卧起坐了。老顾念叨着，带着一丝哭腔，眼里有一丝迷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的叹气让我纠结。

  我说，我会认真考虑的，毕竟，来北京，牵扯的面很广，家庭的，单位的，都得考虑周全。

  人如果一直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对话和散步，下了班慢吞吞的一个人走，如果没有遇见你，本来我也不是很快乐，可以，和你相处的这几个月，我已经习惯了和你散步，和你商量家里的事情，习惯了你经常来我家吃饭，习惯了下了班走你的楼下经过，哪怕你要加班接不到你。这样的心情得而复失，不太好受，老顾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他眼角湿湿的，我说，嗨，大男人，我们不儿女情长，顺其自然吧。

  说实在的，我当时就知道，我肯定会来北京了，只是，有些因素还是不能确定，所以我不能给老顾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能答应了他最后让他失望，作为人与人之间的君子之交，我不能承诺老顾我没有把握的事情，老顾也一样，坦诚的每一天，我们相处，所以我们没有争吵，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更多的像是个忘年交，只是简单的尊重。我想，如果我盲目的承诺，哪怕是临行的安慰他，对老顾，都不好，不能给老人话一个天上的饼，尤其是重情重义的人，他就和你的邻家老人一样厚道，对你无所求，没有私心，这样对老人太残忍了。

  我只能说，我回上海后，会随时告诉你我的情况和想法，我们及时的多做沟通，你也帮我多考虑周全，毕竟，能有个长辈如家人一样这样关心自己，工作和家庭，心里是很温暖的。我和玉老先生通了几封信，告诉他我和老顾的事情，他很高兴，说有老顾在北京照顾我，他就放心多了，也叫我好好对老顾，他儿子不在家，多帮老顾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后来我很认真的问过老顾，我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信赖啊。

  老顾说，三件事情，让我觉得你可以依靠。第一，你记着我去世的老母亲的忌日，和我一起烧纸，我孩子和太太从来没有陪过我。

  第二，说你特意到扬州给我买了个泡脚的木桶，让我给我的老岳母。

  第三，你知道我胖，不怎么怕冷，怕热，但是又不喜欢穿的太后的毛衣棉衣什么的，你让你的爱人，托他的老板从台湾给我带那件又暖又轻又透气还薄的绒衣，因为你们都懂服装。

  这些事情，只有真正关心你的家里人才能做到，说直接点，只有母亲对孩子才会这么细心，我通过这几个月和你的接触，在心里觉得你很熟悉，就如我在内蒙插队时，觉得温暖，还有，你和玉老先生的事情，让我很感动，觉得心里很温暖。

  所以，我信任你。说实在的，我这一辈子，除了儿子，对我母亲感情最深，你说陪我回天津上坟，我就把你当不一样的孩子了。你买的木桶和绒衣，虽然没有花很多钱，但是，情意重，你也知道，我们这样一行，出门去采访什么的，对方都小车接送，心要黑点，红包多得很。虽然我们发不了大财，但是谁又会嫌钱多呢，款且这么物质的社会。换句话说，你要是有目的，即使你送一万块钱给我，我也不一定看的上。毕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我也不放在眼里，我有自己的底线，道德和人格上的，但是你那几百块钱的木桶和绒衣，让我觉得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是真心疼人的人，况且，你从来没有让我利用我的工作帮你办事。实际上，我的工作是可以给你带来一些便利的。

  我和他开玩笑，呵呵，我比你小一倍呢，我们小孩要和你们比脑子，那不是找死，你们什么人没有见过啊，再说，我们又不缺那口饭，弄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干什么啊，简单真诚交流和交往才有可能长久啊，才能处出家人般的感情，其实人与人之间很简单，多换位思考就好了。人是个感情动物，对你有感情了，认可了，打动了，其实一切都不是问题，除了被洗脑思想改造，还有比打动人的心更让人感动吗，爱你的人，认可你的人，信任你的人，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会伸出友爱的手，有着私心的人，只能得到一时的好处，被人看穿了，人家表面不说，行动上就会疏远你，细水长流，日久交心，这与人相处，如熬老鸭汤一样，得文火慢慢熬，往对方信任的银行里，得先付出自己的真心和感情，存上别人对自己的信任度，日积月累，坦诚相见，享受过程，不能太看重结果。人的经历这么丰富，智商都很高，把别人看的比自己傻，那才是被人在心里看不起的，有涵养的人都在心里明白的很，面上装糊涂呢。

  老顾说，你啊，父亲不在，让你也真的吃了苦，但是，那也是财富，你经历的一切，都让你更加理智和成熟。我就欣赏你这些。

  回到上海，集团改组，分公司的格局已定，目前只有北京和上海分公司已经运转顺利，但是北京分公司翁总听说要调到意大利总部，公司决定在内部选拔北京分公司的负责人，考核期为一年。

  负责直营的文总我接触过，为人很好的，刚来公司的时候，行政部给与他很多协作和帮助，为了答谢我，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和从马来回来的王总一样，属于空降兵，王总开始负责国际事业部。他的助理小张是和我同一月进公司的，平日私交挺好，常一起喝茶唱歌。

  自从王总调武汉分公司，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偶尔回公司开季度会，总会到行政部来看看我，有时候在楼下的咖啡吧坐坐。所以，在职业生涯里，我明白一些事情，老板其实都是长着眼睛的，平常的工作中，吃点亏，是福气，付出是一定有回报的。

  我的行政部给大家的口碑还不错，在北京需要负责人的时候，王总和文总同时推荐了我，老板找我谈话，问我的意见，主要是考虑到我结婚不久，也不知道我爱人是否计划准备要孩子。

  有时候，我想，真的，命运和机会都是个很难解释的东西，说句私心话，其实我在行政岗位上三年，对这个工作，渐渐的失去了挑战和激情了，但是我从来不懈怠工作，我努力的把它干到最好，因为我也知道，一个人要有更好的发展，只有在现有的岗位上游刃有余，老板才会给你更大的机会。我当时才刚过而立，总想着如果我四五十了，干干行政，呆呆办公室就算了，也不愿再折腾了。生活安稳也挺好的，我有时个比较容易知足的，看看书，旅游，看看电影，听听戏，写写东西，挺好适合我的性格，偶尔到各分公司看看，出出差，这次去北京让我有了很大的触动，能有机会负责一方，做点事情，从内心讲我不想放弃，上海是个很务实的城市，公司渐渐做大了，人才梯队的培养渐渐的成为问题凸显出来。相比较而言，我更愿意到一线去，接触市场，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看看自己的宏观把控，大局掌握能力究竟如何？

  当我把这件事情和老顾沟通的时候，当时老顾在开会，老顾只和我说了一句话，说，老天都帮我们。让我晚上等他的电话。

  公司已经有同事陆续的和我开玩笑，恭喜我了。之前我们部门已经有一个助理已经调到总裁办做总裁的专职秘书。去总裁办之前，她在公司几个重要部门分别已经轮岗了一个多月。

  我的直接领导终于找我谈话，说，这几个月，你也经手了西安，广州的项目，在物流部门，企划部门，市场部门都呆了一段时间，我之所以没有明确告诉你，是因为公司早就有这个安排，只不过对你做最后的考察，鉴于你在公司行政岗位上做出的贡献，过完年回来，如果没有大的变动，会把你调北京负责分公司，当然还要看你本人的意见。分公司虽然运转正常，但是作为你的工作伙伴，我也提醒你，在北京当然不如上海总部方便，什么都要自己考虑。你回去和你爱人商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在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你可以到任何部门去调北京市场的所有数据和材料，找总裁办的小陈就可以了，他会全力协助你，三天，你给我答复。

  老外办事效率就是快，我的爱人对于这个安排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是很识大体，同意我去北京。其实我知道，在我们身边，很多夫妻都因为分居两地最后劳燕分飞了，我有几个同事就是这样。所以，我还是很感激我爱人，在我的职业生涯里，从来都对我非常的理解和配合，承担了家庭所有的事物，其实她国际贸易的工作也并不轻松，而且，她上班的路程比我远。她都从来不抱怨什么，我们刚买了房，还有一点点的房贷。

  我听到岳母和爱人打电话，想必岳母有些顾虑，我听到爱人说，这么多年，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信任他。

  我的内心其实有一些内疚，当年岳父母极力的反对爱人和我在一起，爱人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家境好，人漂亮，我只是个乡下考出来的穷小子，而且父亲生病，学费和医疗费都让我犯愁呢，当时爱人说，吃过苦的人，特别珍惜生活。现在我如果去北京，我也矛盾，北京有老顾，当然寂寞会少很多，但是爱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上海，至少两年，虽然我每个月都要回来开会，但是想到她一个人，在梅雨季节，在寒冬日子，都是晚上八点多才到家，随便吃点，我也心疼。我在北京，有公司阿姨照顾，生活起居不是很大的问题，还有老顾，爱人说，有顾老师照顾你，我也放心很多，你自己要营养注意，工作别太熬夜，男人要注意身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倒。我们熬几年，房贷还完了就好了。

  都说上海是个在梦里都讲究挣钱的城市，物件和交通一样，让人压力不小，但是这是个有梦想的城市，我们和所有的漂上海的人一样，忙忙碌碌的，经营着自己的未来。百般辛苦，也乐在其中。

  于是，我开始把自己埋入北京分公司的事物中，大部分时间，我在家里上班。小陈会定期的让司机把相关的材料送到我家里来。

  也是这段时间，我和直营部文总，武汉的王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交流，在我初到北京创业的时候，我的这两位前辈，在我的工作上给了我很多的指导，尤其是王总，温文尔雅，刚中带柔，我们相处的如同兄弟，我们最后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他见了老顾，对我说，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选择老顾了。

  这一个多月，老顾说，觉得好漫长。

  年的春节，和爱人提前回家过年，那年大雪，到处都有坏消息传来，老顾三天两头给我电话，询问我家乡的情况，我说南昌还好啊，没有什么，家里都很太平。

  我们都期待着，去北京的日子。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老顾提前来了上海。

  有时候我想，人在一起，就是一种感受，一种自己心里先设定的想要的氛围，符合了，心情平静安逸快乐，不符合了，患得患失的，惦记着那些人，那些事，可是，有些事情，该来的回来，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也没有用。

  日子在紧张中过着，北京的情况已经掌握的差不多，家庭一些琐碎的事情爱人也都妥善处理了，难得的元旦过后，爱人调了假期，我和爱人抽空去了一趟厦门，说起来真逗，在厦门，见了分别快二十年的初中同学，那个在我大学毕业后还会给我妈妈织好毛衣寄到我家的女孩，感情，是个奇妙的事情，爱人打趣，说人家对你挺好的，干吗不同意啊，我笑笑，呵呵，姻缘啊，说不定都是配好了的。

  走在沙滩上，夕阳的余晖下，一对对的爱人，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在此刻，都尽显恩爱，牵手而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假期过后，老顾来电话说，他买了后天的机票，要来上海了，这当然是个惊喜，难得的事情，这次的出行，尽然和公事完全无关。

  我把他安排在我单位附近的协议酒店，老板很客气，给我们五楼朝南阳光很好的有着落地大玻璃窗的房间，说尽管住着。老顾给我一张卡，所就刷他的卡，这老头，真逗，我说，以后我回北京，你是不是打算我去你家吃饭交伙食费啊，他说，你年轻，刚创业，花钱的事情好多，我没有什么要开支的了，夕阳西下，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话语有些落寞。

  吃完晚饭，不远就是徐家汇公园，我们散步走走，爱人先回家，让我好好招待老顾，改天到家里吃饭，等她出差回来。说人家来一趟不容易。还打趣说，别吃得太好，尤其是肥肉，胖了不好，说的老顾哈哈大笑。

  我在想，老顾肯定有事情，但是我不问，我知道老顾的脾气，他来了，肯定会说的。草坪上，不时的有洁白的鸽群起起落落，三三两两的人都在散步，天气挺好，太阳已经下山，不冷，灯光次第的亮起来了，老顾说，上海，挺好的。

  我知道，老顾一直想，要是他退休了，他就到上海来，找个相关的工作，老伴或者去法国和孩子住，或者留在北京，他以工作的名义出来，阻力应该不会很大，他知道我还有个小房子，就在我家小区马路的对面，当初是预备给爱人父母过来住的。老顾说，能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安静的，舒适的，闲暇的，可以散步聊天的生活，说这个话的时候，老顾的神情才像个文科毕业的，有些梦想的老头，他的眼神是恍惚的，充满神往，他说，这样的事情，在北京，只能想想。

  看的出，老顾来北京，理了发，干净清爽，梳着倒背头，那饱满的天庭，花白的眉毛说不出的温和，老顾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了。才说起他的儿子，说老顾退休了，就在家里陪母亲，要不就一起去法国，其他地方哪里都不准去。没有主意的老顾一下就慌了神，说，孩子说话的语气可硬了。

  我听了，笑笑，你还有两年才退休呢，再说，孩子吗，想的其实没有错，慢慢来。还是两年以后的事情，还是个未知数，看你，这样闷闷不乐，多不划算啊，因为两年后不确定的事情影响到今天的生活品质，这样不太可取，想想，你在内蒙古，和老羊倌那么苦斗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我很早就没有父亲，可是我遇见很多很好的人，比如河水老师，比如玉老先生，比如你，都是一个个善良的人，对我和的关心和家人一样，所以，让今天的自己很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直和老顾就在草坪的小径上这样边走边聊，因为我知道老顾是个有心事总放在心里的人，你不能认真的去安慰他，得装着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他相信他发生的事情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否则，他会更紧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特点，如果你在乎他，尽可能的相互多观察和体贴，找到相互适合的相处和表达方式，老顾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和老顾的相处中，让我学会了很多。有的时候，你的表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表达和关心是不是你身边的人喜欢的方式，否则，事倍功半。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归宿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回到酒店，值班经理老吴等在前台，叫住我，说王总吩咐，每天会给房间送免费水果盘，问我大概几点钟送合适，老顾说，不用太客气，我摆摆手，说，谢谢，晚上六点吧。

  我对老顾说，都是业务上的关系。

  睡到半夜，老顾醒了看见我还在写报告，说，你这么忙，要不我回北京吧，我看着他，你能来，我很开心，我赶完这份报告，明早交上去，就可以好好陪你几天了。

  我拍拍他的脸，拿干毛巾给他擦汗，睡吧。

  早上，洗完澡，我让服务台送小米粥，馒头鸡蛋，还有蔬菜，到房间，告诉老顾，我先到单位，大概十点钟就回，他吃完早点，可以在周围走走，老顾从包里掏出他带来的书《论语集注》说，我哪都不去，边看书，就在这里等你。

  事情办的很顺利，十点不到我就回到酒店，在酒店大门口超市买了几盒鲜奶和酸奶，买了点山竹，火龙果，这是 老顾爱吃的水果，还好，胖胖的老顾除了胆固醇有点高，肠胃不好，没有别的毛病，饮食注意就可以了。

  龙华的花园饭店离我们住的酒店不远，两站路，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我把牛奶交代好前台，打电话让老顾下来，老顾说，还是我先上去，现在离吃饭还早，说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要我先上去躺一会。

  暖暖的阳光投进玻璃窗，真的很安静，对面阳台有个退休的老头在摆弄他的花草，老顾就站立窗前，倒背着手，花白的头发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光泽。我一打开门，他就转身过来，拉着我的手，睡会吧，熬夜可累了。

  他就搬个凳子，坐在我的床边，我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是他很固执，一定要我躺着，说，睡不着躺会也好，中医上说，人熬夜是很伤肾的，你将来一个人去北京，会更忙，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别仗着年轻，不当一回事，老了可麻烦了。

  老顾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的黏着我，说，你爸爸不在了，我在北京好好照顾你。

  说实在的，人都是感情动物，心都是肉做的，这样的场景，对于经常在外漂泊的我们，心里是很温暖的，工作稳定了，我们也不缺简单生活的钱。选择了结婚，虽然心情有时还是难免起起落落，但是至少不会不能自拔，所以，在内心里，有个角落，有个这样的如父亲，如如兄长，如挚友一样的人关心你，欣赏你，心疼你，还有什么值得去抱怨的呢

  其实我们需要的都很简单，一份真诚的关心就够了。

  有人说，爱，可以让人不顾一切，我想是的，这种爱，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还包括许多美好的善良的情感。其实，如果对方走近你的心里，没有什么功利心，人的情感的潜能是很容易激发的。只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或者说社会里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或者身边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经历的一些事情，都在不知觉中影响着我们对于人与人相处的判断。尽管我们内回到心都渴望简单真诚，善良，厚道，但是，那些诸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古训等等，让大家的内心矛盾着，防备着，同时也收敛着自己本来的善良和美好。

  我空闲的时候，很喜欢读《论语》和《曾国藩家书》，其实我们的老祖宗把今天的很多问题都看透了，孔夫子穷其一生，忙碌奔走，只为实现他的大爱与大教育，所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的内心是平和简单干净的。尤其是曾氏家训：明辨之，审问之，慎思之，笃行之。这些古典文化里的散落的思想的瑰宝，都是我么可以细细品位的。

  我对老顾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和我坦诚相见，只要你真的觉得自己幸福。

  因为我明白，勉强自己和别人都是一种悲伤，不管看见或者看不见，悲伤还是停留在双方的心里。哪怕很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是会疼的。

  人在经历一段感情，一段生活，即使失败或者不如意，只要认真的反思，自己也会有所收获。我是平凡的人，可是，最起码，生活和工作一样，同样的错误，我会提醒自己不要去犯两次。

  人如果能够找到这样的能和自己心灵对话的人，是很难得的，其他的事情就是次要的，因为，真正懂你的人，才会让你内心不寂寞。

  我和老顾都不喜欢圈子这个说法，什么是圈子，那就是把自己划到某种不一样的类型，我们和别人一样的，大家的侧重点不一样而已。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才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幸。关键看自己怎么把握，交往什么样的朋友，各自的理念和原则是什么。各自的侧重点是什么，没有什么对错是非。关键在自己的选择，简单的适合的就是最好的，千万不能过多的去要求对方这样，要求对方那样。比如，彼此都有过一些过去，那就认同吧，尊重他的客观存在，毕竟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再纠缠影响现在，一点意义也没有。

  人，毕竟是想活在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如果他觉得你好，可以信任，他会把他的过去有保留的告诉你，记着，我说的是有保留，所以，我们就不能去钻牛角尖，不能认为他在欺骗或者隐瞒，人做事都有一定的理由，他对你的坦诚程度，其实从一定的程度反应他对你的信任度和认可度。即使是夫妻也如此，也对方一些空间和自由，尤其是内心与思想的空间和自由。

  只有这样充分的彼此尊重，相互才能简单真诚相处。

  就如世人看柏拉图，有些人觉得很傻，有些人羡慕，都是从自身的立场和角度去看待，同一个问题，因为个体的不同，解读出不同的意义和情感，生活观也如此。

  一部《红楼梦》各个领域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共鸣的地方。我和老顾最欣赏的是里面的诗词，因为那里面有我们相同的人生，情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藕香残有谁怜？我们都需要被理解，被关爱，问题是，你在别人需要理解和关爱的时候，付出了吗？

  所以，我一直觉得，两个人的相处，是要用心经营的，尤其是两个人本来萍水相逢的人，在大体的外部环境不够宽容的今天，这样的交往不像夫妻之间最初的恋爱和相亲，有着很多亲朋好友家庭的介入，许多关系的综合体，所以分手会有很多客观的因素要去考虑，比如孩子，比如房子。而朋友，完全靠交流观察，感受和理解，最后去认可，抛开一切的杂念，唯有信任和感情，才是唯一能走到一起的纽带。

  老顾说，你能这样想，真是很难得。

  人其实干吗要把所以的负担都往自己身上套呢？星云大师在和刘长乐先生的对话《包容的智慧》有段话，很有意思：什么是最大的痛苦呢，有人说是饥饿，有人说是情爱，其实真正的烦恼痛苦是欲望，金钱，物欲，美女，情感等等，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心生烦恼。又说：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所以，你是否幸福，在于你是否内心安宁。欲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不自量力的欲海中淹没了自己。

  就如夫妻，谁都不喜欢怨妇，哀哀怨怨只能让双方更难受，更无从适从，就如工作，觉得不合适，就再找一家，但是要有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和品行。

  老顾终于说，我到上海来，还有一件事情，我笑着说，我明白，你肯定有事儿，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仅仅因为儿子对你说的话就跑到上海来找我。

  老顾给我到了杯水，也坐到了被窝里，靠在床头，眼睛专注的看我，说，你不会生气吧。

  我说，那要看什么事情，我有我的底线，你应该了解我。看的出，老顾有些紧张，我心里在想，笨笨的老顾能有什么事情如此难以启齿。

  你说吧，天塌不下来。

  老顾终于告诉我，他原来的朋友回到了北京。前一段时间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还说要到他单位找他，或者去他的小区等他。

  我懵了，说，你那个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不是被你弟弟摆平了吗？

  然后，他告诉我，是另外一个人，小王。就在和我认识的前半年分开的，对方回老家了。我不说话，我知道，老顾会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江南，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我们虽然相处才几个月，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这么长时间的沟通，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当初你说，你可能两三年就回上海了，我就犹豫，其实，我内心里，是更希望能遇见个北京本地的，可是，遇见了你。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我们认识了，一见如故。

  我说，我明白，你特意到上海来，我就明白，你是想和我在一起的，不急，你慢慢说，或者，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说实在的，你说我那一刻一点也无所谓，我是做不到，只不过我是想，我不能怎么样，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老顾觉得他是个问题，从北京来找我，主动的说这件事，说明他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积极的和我一起面对，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解决掉。想一想，人相处真的是件漫长和不容易的事情，不是原则的问题，如果一遇上事情就冷战，吵闹，放弃，那还是缩在家庭，乖乖的工作安心生活好了，没有开始也就没有过程。

  尽管当时心底有些想法，我还是叮嘱自己冷静，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老顾，不是那种虚伪的人，退一万步说，即使我看错了老顾，那也不能怨他，我只能说我的眼光有问题。人是不能要求和改变别人的，但是，可以调整自己，这样一想，我的心渐渐的安静下来，我于是，听到老顾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和我将来在北京的生活，还有一点渊源。

  咳，想明白了，谁没有一点过去呢？我也有的，也是一路的心路历程，让我有了这么多的思考。只是，即使分开了，也别怨恨和悲伤，放手他人，放活自己，人生才会轻松和简单。感谢帮过你的人，让你体味人间的温暖，也感谢曾经不经意的伤害过你的人，让你在这个人间有了一定的抗压力，让你体会了痛苦后，知道珍惜别人，不轻易的伤害别人。让你浮躁的心灵在岁月的磨砺里，得以逐渐的沉淀和升华。

  在这样的世界，我们体会各自不同的人生。

  人淡如菊

  老顾说，梅兰竹菊四君子里，他挺喜欢菊花，不张扬，开在百花之后，独享清秋。

  人是很容易被外界影响的浮躁的动物，在许多时候，闲暇心来，一杯清茶，从窗口静望，看远处人来人往，独处一隅，心事全无，人淡如菊，是老顾喜欢的境界。

  有时候想想也是，在许多交往的人际方式里，我最欣赏单纯的方式，在所有的交流的方式中，我更倾心简单明了。

  可是我们是在琐碎的生活里生存的，必然要与外界发生许多关系，尽管有时候我们的内心其实不愿意，但是，我们还是得在这样的环境和约定规则里默默的遵守，很多时候无可奈何，因为我们的力量弱小。

  可是，生活也正因为交织着喜悦和矛盾，才让人如此留恋，在痛苦里有一丝甜蜜

  清晨，老顾像往常一样，去了菜市口的早市，只要天气好，老顾都会骑着自行车，到早市走走，买些新鲜的蔬菜，自从江南搬到附近后，老顾的生活比以前忙碌一点，江南租好房子，就给老顾配了钥匙。接过钥匙那一刻，老顾的心里有些紧张，这么大的年纪了，竟然有些心潮澎湃。

  江南拒绝了老顾要付房租，老顾是觉得，本来江南是不必要出来租房子的，江南的单位给江南和财务总监两个人在公司总部经贸大学附近租了个两居室，可是老顾家离西单近，为了方便老顾，江南在老顾小区对面租了房。

  江南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自愿的，老顾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老顾其实本来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经历事情的一些沉浮，人间的温情，因为江南来北京了，在老顾的心里，如树木一样，又慢慢的长满枝桠，真好，一切似乎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老顾看来，小程的回来，那么棘手的问题，江南处理的让老顾非常的满意，当初自己犹豫不决，还因此特意去趟上海，老顾有时候很懊恼自己这个犹豫不决的性格，可是江南说，正是老顾这样的性格，倒是让江南觉得很可靠很踏实。江南说，毕竟，在内心里，谁都喜欢和老实的人交往，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虚浮的人，容易交上朋友，但交不到心，如逛商场买东西，如饭店吃饭，聚聚散散，现钞买单，少一点踏实和温暖。

  那次江南让老顾把小程叫出来，就在西单商场对面的牛排馆，江南的单位就在对街的楼上，那次的谈话，可真叫人紧张。

  在上海，老顾把小程的事情和江南托盘而出。

  还是老顾的老实让老顾和小程之间，当断不断，晃悠了一段日子。

  其实，在江南和老顾认识前半年，老顾和小程时有时无的交往着。

  小程是浙江人，做着某种药品的销售，有一次老顾下班，骑着自行车，在过红灯后拐弯的地方，老顾被小程的急刹车声惊倒，后来小程告诉老顾，其实那次他是故意的，因为他喜欢老顾，小程说，一天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他竟然在同一天三次遇见老顾，所以，他觉得老顾和他有缘，我能理解小程这样的心情。

  小程说，他第一次见老顾，印象深刻，是在博物馆门口的护城河边，老顾站在那里，望着水面好久，如雕塑一般。那天小程被老板骂了，不开心，看到老顾也在那样忧愁的样子，很想和老顾说话，犹豫很久，但是找不到借口。

  小程其实也是个挺实在的人，换油腔滑调的小青年，早搭讪了，像老顾这样的人，最容易相信别人。当老顾和江南讲这些的时候，江南心里有了这个判断。这个人本质还是不错。

  所以，在牛排馆，看见西装笔挺的程，好感又添几分，江南第一次握着小程的手，说，你比我大两岁，叫你程哥，我上海的，以前和顾老师同行，现在和你同行，下海了，听顾老师说，你浙江的。

  小程有些诧异，他以为老顾的新朋友，会是个年轻的帅哥型的，没有想到很简单一个人，典型南方人，斯文秀气的很，看样子心机也不多。

  吃完晚餐，喝着咖啡，看着小程话并不多，也是挺规矩的一个人，江南说，程哥，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心里其实都不容易，所以理解会多一点，才能有缘结识，交往。你能和老顾走到一起，不管时间长短，那说明你们有缘，本来我不该来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也知道，老顾其实是个挺实在的人，善良，没有心眼，对人也专心。我大致的了解你们的事情，不知道你现在是怎样想的，我们可以坦诚相见。

  小程说，我舍不得老顾。

  说，那一天是我很难过的一天，我一个人来北京漂着，好几年了，我都这样过着，渐渐的稳定了，我也不是个浮躁的人，我的孩子都六岁了，小儿子两岁了，在北京，老顾让我觉得很踏实。其实我也知道，老顾，对我，没有很深的情谊，因为我们时间短，老顾是个慢热的人，我也不善言辞。

  江南不住的点头，表示对小程话的认可，江南也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急躁，让小程充分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自己多了解他一点，才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至少，不能发生不愉快或者冲突，最重要的，不能影响老顾，让他担心。

  当前，稳定应该摆第一位，其他都是次要的。

  和小程的不断交流中，江南的心慢慢的放下来，共同的北漂打拼的生活，让他们其实也有一点共同话题，江南知道，其实，在事业上，老顾帮了小程很多，利用工作的关系，也正是这样，老顾这个人，从朋友的角度看，真的是个没有心机的人，这样的人，交往起来让人放心。

  程哥，听老顾说，你要到老顾家去，或者单位去，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是说气话，和你接触下来，我放心了，你不是那种撒泼皮的人，不瞒你说，我开始来之前，还担心事情要麻烦的很，现在我倒觉得，大家可以做朋友，简单真诚的朋友，如果大家以后都是朋友，所有的问题都好办的多，放手，也是一种态度。我们也都有家有口，是吧，为这样的事情掰开了，我们都从小地方来，见面的都是相邻，父辈兄弟姐妹都要在当地生活，做人，真要坏事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只能在生活中更添乱，当初你也明白，是你和老顾说，小儿子出生了，你回浙江了，不再回北京，老顾送你上车，本来是个多好的回忆啊！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掌控事情往哪个方向走，就看我们怎么选择，是吗？

  小程也在心底掂量这个说话慢条斯理的年轻人，他渐渐明白老顾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了，这个年轻人，稳重，外秀内钢，看他眼神就明白，这不是个办事拖沓的人，不像老顾没有主意，听他话里的意思，小程也听的明白，如果他去老顾家或者老顾的单位，他们是记者，要找到他的家并不难。

  两败俱伤的事情，一般人都不会去做，江南看的很准，至少，他小程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确实自己理亏，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握手言和，在北京或者可以多一个朋友。想想自己身边的那些吃喝玩乐的所谓朋友，老顾和江南，都给小程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真诚。从内心讲，老顾还真的是不容易，有了江南在身边，或许，比自己在更好。老顾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即使没有江南的日子，小程也明白，他们的共同语言很少，小程初中毕业后就在外打拼，老顾走的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的路子，之所以能和老顾交往，一直都是自己在主动和坚持。

  小程忽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不喜欢自己的人，离开，也许不是坏事。

  江南很坦率，递给小程名片，告诉小程自己在哪里上班，从事什么工作，只有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这样坦诚的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

  临走，小程把自己带来的海产品留给老顾，江南带了两瓶酒，两盒安利蛋白粉，说，老顾说，你又做爸爸了，不能去你家里探望，酒给你爸爸喝，蛋白粉，给孩子补补，以后，可以联系，必要时，吃个饭喝个茶，大家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回去的路上，老顾挽着江南，长长的舒口气，江南说，不管什么事情发生，我都喜欢坦诚相对的感觉。

  整个城市已是灯火通明，北京，真好。

  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老顾经常被江南这样说，这么大年纪了，干了一辈子了，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要好好的享受生活的乐趣。

  仔细想想，老顾还真觉得自己在生活里是个挺无趣的人，没有什么爱好，江南不止一次的问他，还有两年退休了，你退休后准备在家干嘛呢，老顾有些茫然，以前他很少想这些问题，日子流水一样的过，也没有想过是特别的快乐或者不快乐。他喜欢看电视剧，经常因为看的泪眼蒙蒙而被老伴数落，几十岁的人了，还被电视剧导演骗。可是因为眼睛是青光眼，不能长时间看电视，江南说了，最多看一个小时，就到窗户口望望窗外的蓝天，飞鸟，揉揉眼睛，揉揉额头，给视网膜神经减压。

  老伴因为糖尿病，每天都去陶然亭公园锻炼身体，晚上小区花园跳舞，也给老顾办了公园的月票，可是老顾从来不去，更别说和老伴一起跳舞了。其实老顾外形还可以，一米七五的个子，在该发福的年纪也有一点体现优质生活的肚腩，老顾知道，其实他也明白，老伴其实是很希望和老顾一起出门的，参加社区的活动，或者到公园一起锻炼和跳舞。有时候老顾也劝自己，和老伴一起出门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不能这样对她，他们三十四岁上有了孩子后，就分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顾就是不行，也看过医生，吃过药，幸好有了孩子，两人就分房睡了，没有温存，没有甜言蜜语，对一个女人来说，真的是有点残酷和不公平的，老顾也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委屈了她。甚至，有时候，老顾倒希望老伴在公园活动中，能找到中意的能谈得到一块的老头，这样自己心里的内疚感反而要少点。在勉强和老伴出去了几次之后，老顾放弃了，这样他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老顾就不去了，他不喜欢他老婆，他和江南说过很多次。

  老伴也没有办法，只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形单影只。

  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使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一辈子，还是在对方的心门外徘徊，连向内张望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样那样的考虑，名义上是成全了了别人，委屈自己，实际上，当事人都蒙在鼓励，大家都在做无谓的牺牲，等到一把年纪，青春不再，满头白发了，才发觉，这一辈子，痛苦了别人，也痛苦了自己。

  老顾每天晚上吃好晚饭，帮老伴把碗刷了，就出门遛弯。走过琉璃厂，经和平门，路过和江南第一次吃全聚德的地方，想起江南给自己一片片裹着烤鸭肉，葱丝，黄瓜，心里就觉得温暖。穿过前门，沿着国家大剧院方向走，灯火琉璃，深邃的夜空，很安静。

  那天，好像和今天一样，有一点星光，没有行人，他和江南像孩子一样，坐在草地上，他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江南的大腿，轻哼着歌，觉得夜色真美，那一刻，他觉得江南就是他心里的依靠。

  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快乐过。

  江南说过，快乐其实很简单，少拿自己和别人比较，人一比较就会心里不太平衡，就不会轻松和快乐，很多时候，人都是自寻烦恼多。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当时江南说这话的时候，老顾正和江南说着老太太的家事，因为老顾和岳父母都住一个小区，所以平日老太太的照顾基本上都落在老顾夫妇身上。老太太话多，性子活泼，老顾是不太爱说话的人，老太太三天两头换保姆，让老顾有点头疼。老顾和江南说，老伴的小妹夫一个月也难得来，夫妻都下岗了，可老太太久喜欢小女婿，老顾说，他有什么啊，老太太生病，家里办什么事，还不是老顾出面张罗，找医生，找关系，小妹夫就嘴甜，能哄老太太开心。

  江南看着老顾如小孩没吃到糖，气鼓鼓的样子，哈哈大笑，说老头啊，你都快六十岁了，怎么和六岁的孩子一样，呵呵，想开些吧，人就是这样，因为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所以，有些事情老太太司空见惯，没有体会你的可贵，但是，真要有事，还是念着你才是最好的。你看，老佛爷的大姐说话就很公平，对你也最好，不就是因为你踏实，可靠吗。

  江南经常听老顾讲讲家里的事情，江南知道老顾老伴有个大姐，搞文物研究的，大姐夫五十不到就走了，平日里老顾夫妇对大姐很照顾，也几乎都包揽了照顾老太太的事情，所以大姐心里很感激，老顾学文的，为人真挚，和大姐也能交流到一块，姐夫在的时候，大姐家有事情就会和老顾夫妇商量，大姐夫走了后，大姐每次出差回来，有时就不回自己家，直接上老太这里，或者老顾家。

  有时候，江南开玩笑，说，其实如果你配的是她的大姐，你们应该比现在幸福。呵呵，江南就是这样，有时候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能吓人一跳，但是，老顾喜欢，因为老顾是一板一眼的人，江南的出现，让老顾体会到人生许多不同的东西。

  老顾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走走看看，想想，其实每天都走的路，风景都一样。

  老顾后来和江南说，他也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只是习惯性的出来走走。好像是在家里的时间呆得太久了，面对着老伴唠叨着各家的家长里短，老顾的眼里满是迷茫，他觉得他要出气透透气，于是就习惯性的从后门出去，一般十点左右，老顾就回来了，走的累了，最迟也不会超过十一点，老伴也是这个时候差不多要回来了。遛弯回来的时候，老顾就走前门，因为老伴和一群小区老太太，跳扇子舞，就在后门旁边的小花坛，老顾每次都避开走。

  老佛爷一般七点出门，到十一点左右才回家，早上老顾自己对付着早餐。江南没有来的时候，老顾总是自己到门口固定的那家早点店里买点煎饼，油条，豆浆什么的，老顾是个简单怕麻烦的人，只要干净就好，不会在吃的方面花时间和精力，饺子，包子，米饭，面条都成。

  江南来北京后，改变了老顾的早餐习惯。有时候煎鸡蛋，多数时候，江南煮白水鸡蛋，两个小馒头，一杯豆浆，适当的吃点蔬菜，说老顾的肠胃不好，很大的原因是长时间的饮食不规范，也要考日积月累的逐步养回来。让老顾每天坚持上午喝点酸奶，吃一个苹果，晚上喝一杯热牛奶睡觉。只要和江南睡，江南都会让老顾穿上睡衣，防止夜里着凉，在床头柜上叮嘱老顾备好温开水。晚上小解时可以喝上一小口，润润喉咙。

  这一切，都让老顾觉得有人心疼自己，很温暖。

  许多个早上，都像今天一样，老伴出门，老顾就忙碌开了，先是煎鸡蛋，煮豆浆，然后发短信给江南，让江南到早点铺子带点早点，上楼和老顾一起吃。只要不下雨，六点一刻，江南准时的给老顾发短信，催老顾起床洗漱，老顾就穿好运动服，出发前喝杯水，和等在楼下的江南一起跑步，然后打羽毛球，到小区花园拉拉单杠，回家吃早点，各自上班。

  生活总在悄悄的改变着许多事情。

  一次去老顾家吃晚饭，连老佛爷都和江南说，自从江南来后，也带着老顾勤快了很多，以前老顾从不早起，老佛爷总担心老顾越来越胖，三高就来了，现在老顾早上锻炼身体了，吃肥肉的频率也低了好多，还会主动吃点青菜，更让老佛爷意外的是，老顾出差会给她带一点小礼物了，去哪里都会给家打电话了。

  看着老顾在一旁不好意思，江南心里乐开了花。能彼此走到这一步，他们都做了很多的努力。

  自从老岳父去世，老顾两夫妇中晚餐基本上就在老太太那边吃，同住一小区，老太太住对面楼的9楼。后来老太太跌了一跤，腿脚不利索，老顾的老伴更多的时间就在老太太家里。到吃饭时间，老顾就过去。大部分的时候，老伴就在老太太那里睡了，老顾就一个人，看看电视，看看书，站在窗口发发呆，打发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江南来了后，老伴不在家的日子，老顾就给江南发短信，这样的生活，让老顾少了许多寂寞。

  江南，是老顾唯一一个带到家里的人。有机会，老顾想，要带着江南去天津的老家走走。

  老顾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觉得做事比说话更重要，遇到江南后，老顾惊异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什么话都和江南说说。按道理，江南这个年纪，是个怕闷的年龄，可是好脾气的江南让老顾很喜欢，江南总是认真的听着，即使老顾发脾气，生老太太的气，江南总是能找到让老顾释然的方法。

  老顾的老家在天津，所以他的兄弟姐妹都在天津，老顾节假日都会回去，这样让老顾觉得自己还是有根的。尤其二姐和去世的母亲一样心疼着老顾，姐妹中，就二姐条件要差点，老顾有一点小金库，时不时的补贴点二姐。比如螃蟹上市时，很贵，爱吃螃蟹的二姐从来不舍得买，但是，只要老顾去，二姐就会买好，知道老顾也爱吃螃蟹。条件好一点的大姐就不会这样考虑周全，老顾知道，这是一个人心惦记不惦记的问题，牵挂你的人才会这样。老伴很少和老顾一起回天津，老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不怎么爱回去，现在老母亲不在了，更不怎么回去了，老顾有时候内心很不平，这也是他对爱人冷淡的一个原因，老顾觉得老伴和自己的家人不贴心。

  老顾其实喜欢唱歌，老顾识谱，音唱的很准，只是有一次老顾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女气，尤其是通过麦克风传递出来后，让老顾吓了一跳。那时候老顾还在电视台上班，负责专题部，又一次，负责录音的同事临时有事回不来，老顾于是自己录音，结果听了以后大吃一惊，很女气，这让老顾不能原谅自己，其实老顾平时说话，包括以前大学教书时上课都很有味道，学生也喜欢，一点不女气，这次经历导致老顾以后在公众场合，包括家庭聚会再也没有唱过歌，其实内心里，老顾很喜欢唱歌，他会唱很多的歌。

  很多时候，老顾和江南有时间，都一起到景山公园的激情广场去参加大合唱。

  老顾想起第一次，江南去接自己下晚班，午夜一点，他们骑着车，江南带着老顾，骑着老顾那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蹬车的江南神采飞扬，时不时的回头逗弄老顾，老顾终于唱歌了，唱的是《我为祖国献石油》，老顾很开心，这种感觉就像在草原上一样，有风吹来，浑身舒畅，心情像风一样自由，有很多年老顾都没有这样的心境了。

  江南是的思想是跳跃多变的，是可爱的，和老顾在一起，江南完全像个孩子，不是工作状态中的严谨。江南说，人要在不同的环境里改变自己的角色。生活其实比工作更重要，工作在最初的时候，很大的目的是为了挣钱，人其实很简单，多少钱是有钱，有出路就行，呵呵，我喜欢知足常乐的状态，如郑板桥说的，难得糊涂。生活却是用心情在丈量着每时每刻要过的日子，做个快乐的人很重要。

  其实从江南的忙碌中，老顾可以感受到江南工作的责任和压力，但是江南从没有在老顾面前抱怨和消沉过，这让老顾很感动，从心里更心疼着这个孩子，他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经历却如此不顺。

  有时候，他们也谈老顾的老伴，江南给老伴取名字老佛爷，说老佛爷还真有一张不怎么动人的，不招人喜欢的脸。有时候也开玩笑，说人遇见这样表情的脸，强奸犯也会无限低调，让老顾哭笑不得。他们也谈性，说都是大人了，有什么可扭捏的，性生活，是双方都要愉悦和快乐的，那才叫性福，很多词，都是老顾第一次听过，江南就呵呵笑，说老顾的思想老化了，但是这样好，安全，就是江南一个人的了。有时候，江南会冷不丁的过来拥住老顾，认真的看他的脸说，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我需要你。

  其实，在生活上，都是江南照顾老顾，老顾说你这么能干，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你，嘴也笨，你怎么就看上我呢？虽然这样说，但是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总让老顾觉的很踏实。

  但是有一天，老顾和江南一起吃饭，江南很认真的对老顾说，我们交往这么久了，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你总觉得在自己家庭不幸福，据我观察，你是真的没有把心放在家里，你把老佛爷当摆设了，这样不好，老顾于是不说话。

  江南说，老佛爷是长的不好看，但是你不是说过吗，你好像挺抗拒的，说你们出差时，出去喝花酒，同事拉着你，你也不行。但是，老佛爷是你老伴，不是路人，是你孩子的母亲，你出差从不报平安，不回家吃饭也不打电话，这样对人的伤害其实很大的，以后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们当初在内蒙结婚，是受当时环境的限制，不是出于彼此的本意，但是，老佛爷这么多年一心对你，孩子也培养出来了，出国留学，家里就两个人，你这样，老佛爷心里是很孤单的，心里孤单的人，经济物质再好，也是感受不到幸福的，我知道你不爱她，但是最少你要把她当你的朋友和亲人，出门报平安，况且她也退休了，身体也不好，也需要人关心，她还要照顾她母亲，你这样出差一个星期也不打电话问问家里。女人，有时候，不在乎你帮家里做多少事情，而在乎你会不会惦记家里，不在乎你买贵重或者便宜的礼物，而在乎你是不是有这份心，老顾，你这么善良的人，对于有困难的邻居，你都会伸手帮忙，对老佛爷，你不能这样冷淡，虽然分房睡了，没有夫妻生活了，但是睡觉前一张床上坐一会，陪她聊聊天，冬天给她暖个水袋，夏天给她打打扇子，也是感情，不是说的抱着那个啥，呵呵，你明白的，我心目中的老顾，是温润如玉的。

  江南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真挚的看着老顾的眼睛，其实，想想，即使你最亲的最爱的最欣赏的朋友，比如现在的我，我自夸一下啊，呵呵，在你生病的时候，也最多能来看看你，感情深的，方便的，多来几次，即使心有余也会力不足，因为各自的家庭，也因为现实里很多客观的阻力。我们的交往，为了长期，更应该在初期把握一个分寸，一个度，一旦在不适合的阶段有超出正常人理解的范围，人家就会觉得奇怪。一奇怪就会产生阻力和排斥，这是人自我保护的天性，家庭也一样，现在是你的孩子在国外，我无形中从表面看，让你和老佛爷有了孩子在身边的快乐，一旦你的孩子真的回来了，这样的亲密就会减少，因为这实际上超出正常家庭体系之间的交往。这样反而不利于各自的家庭和交往，反而不能长久，细水才能长流，水到渠成的基础，是需要长时间的过渡和积累的。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所以，你生病时，端茶倒水的，擦身的，倒屎尿的，都是家里人，除非你真的能走出家门，感情都是相互依靠的，你的心情我理解，因为我也经历过。所以我希望你，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是踏实的。因为，我是真的爱你，你给了我父亲去世后的温暖，我很少说这样的话，有一点我们很像，我们都不喜欢表达感情，但是生活在一起的点滴之处，都会为对方去考虑。

  老顾听了，不争气的眼泪又有了，很久了，没有人这样和自己掏心窝子的说话，是的啊，生活，有时候就是被很多细碎的，应该注意而没有注意的小事情，搅得心乱如麻。这些话，更让老顾心里觉得踏实，江南不是个浮躁的人，生活中也会周全的考虑一些事情，这样的交往，才让人觉得踏实和安全。

  从那次谈话后，老顾就按照江南说的，开始时是刻意的为老佛爷做一些事情，尽管心里有些别扭，可是江南说了，人在打破自己的习惯都会不适应的，都是会排斥的，理智的人就会坚持，因为有些事情是应该做的，而不是总是首先考虑自己喜不喜欢，我们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江南说，家庭美满的人，带给别人的也是快乐多一些，老佛爷也会对你更放心。

  所以，老顾坚持着，他觉得，江南是为他好。

  那段时间，老顾和江南几乎每天散步，遛弯，很多的想法就在这样的散步中交流，日子，过的简单而充实。

  江南租的房间布置的真好，简洁温馨，几株枝繁叶茂的绿萝使房间显得春意盎然，这就是老顾喜欢江南的地方。江南说，即使老顾不来，他自己也要把房间收拾干净，经常晒晒被子，换几盆新的花草，至少做两个菜一个汤，江南吃饭从来不对付着吃，简单的蔬菜，水果沙拉，也做得干净。周末，有时候一起喝点红酒，老顾从来不知道，青豆肉丝豆腐汤也可以做的那么好喝，江南会烧老顾喜欢吃的排骨，老顾是一点都不会做饭的，只能帮着洗菜碗，江南往往给老顾泡杯茶，让老顾在旁边看着，自己做饭后，江南和老顾就很少去外面吃饭，江南说，家里干净，温馨，可以随便说话，呵呵，不该花的钱，也不能乱花，省着点好。

  老顾知道江南来北京的工资，比不上他在上海，虽然也不低，但是总想着，他毕竟年轻，要办的事情还很多，还没有孩子，而自己大事基本上办完了，所以，每次出门，老顾都是不让江南付钱。

  老顾不上班的时候，就买好水果，蔬菜，肉，有时买好水饺，把冰箱放满，因为有时江南下班很晚，每次提前来江南的小屋，帮忙整理房间，烧点开水，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翻翻书，老顾也觉得心里很宁静。

  老顾想，退休后，能和江南这样生活几年，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能和江南一起到上海去，那就死也瞑目了。更让老顾感动的是，因为老顾的肠胃不好，有时不注意饮食，容易拉肚子，带老顾看医生检查，仔细询问过医生后，江南便打印好很多适合于不适合吃的食物，让老顾贴在家里的电视墙上，因为在家里，老顾看电视时间最多。以前老顾如果不洗澡，是不换内衣的，江南第一次和老顾出差，给老顾洗内衣，了解情况后，每隔两天一定叮嘱老顾换内衣，洗干净还叮嘱到太阳底下暴晒。并且让老顾和女人一样天天用水，开始老顾很不习惯，一段时间后，还真的，后面就不怎么痒了，内裤也干净多了，江南说，那当然，你肠胃不好，年纪大，肛门收缩性也比不上年轻人，内衣最容易生细菌，要到太阳底下暴晒。在家里，老顾自己的衣服一直都是自己洗，和江南在一起，江南从不让老顾动手，这让老顾很感动。

  老顾想，其实看人，就看细节，体贴你的人，心疼你的人，是能体悟的到的。

  老伴在家就不管他这些。

  江南还说，那你不能这样去理解老佛爷，或许你们北方的男人在这一点相对要马虎一些，所以你老伴也没有上心，不能理解成她不关心你。江南能想到这些，真的不容易，可是，看江南，什么都乐呵呵的，似乎没有什么忧愁的事情。

  人其实就是这样，居家过日子，面对的虽然是材米油盐，孩子啼哭，父母妻子唠叨，那时不能让自己的梦想在这些事情里渐渐凋零，要好好的保存自己的梦想，让他哪怕在深夜里也会不时的绽放。其实江南也有掉泪的时候，有一次，看电视节目，讲述上海一位出租司机坚持自己的诗歌梦想，江南说，其实，老顾，你应该感受到幸福，因为，作为男人，你从事了你自己喜欢的职业，也是你的兴趣和专长。

  江南说自己有一个朋友，喜欢文学，在和文学打交道的日子，家里的生活过的鸡飞狗跳，后来不得已去做了酒店，却是风生水起，可是，别人都只看到他日渐丰满的口袋，有一次喝酒，朋友对江南说，做酒店是我的悲哀。江南说，那一刻，他触摸到朋友日渐凋零的心，后来这个朋友终于自杀了，安静的漂浮在他经常写诗的山下的湖里，湖水，很绿，可是他心里的湖干了，没有诗歌了，那天，雨蒙蒙的，去的几个朋友，心，都是湿的。

  江南说，我咬牙坚持，在牛屎烂泥鸟粪和城市人厌弃的鄙夷的目光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哭哭啼啼。这个社会，不爱你的人，谁在乎你哭还是笑呢。充满温情的江南有时候也这样和老顾调侃。

  没有钱的人谈钱不要太多够花就好，是有点勉强的虚伪的，干不成大事的人说追求淡泊和宁静也有点底气不足，老顾记得江南说，有将近十年的，那么一段时间，他工作唯一的动力，就是挣钱，因为钱，至少可以在物质上解决他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家人的唠叨，比如生病的压力，比如一些爱好，旅游，都是要有钱开路的，只是，不能忘记自己挣钱是为了什么，想要更好的生活品质，也包括精神生活。

  毕竟，这不是人人窘迫的解放前了。江南说，作家里，他喜欢张贤亮，他写的《绿化树》总让江南在遇到坎的时候咬牙坚持。

  老顾就特意到书店买来读，读的是泪眼滂沱，那个年代，毕竟老顾经历过，更刻骨铭心。

  老顾想，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好好对江南，让他觉得在北京有家。

  有一次，我们重看电视剧《孽债》，老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春年华，而青春年华总会留下美好的回忆。

  但是，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上，有整整一代人却有所不同，他们有人说，我们的青春期很短，幼稚期很长。还有人说我们的青春期可以说是跑过的，也可以说是掠过的。甚至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根本就没有青春期。

  说这些话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知识青年。

  老顾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水，说，江南，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没有青春期的人。说着他拉起我的手，说和你在一起，让我找回了我枯萎的青春年华。

  我心里特别酸楚，青春年华，本是个多么明丽的活泼的字眼，使人想到明亮的眼睛，朝气蓬勃的脸庞，想到绿茵场上的欢笑和奔跑，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枯萎这个词来形容青春年华，而不是逝去。我拍拍他的手背，微笑的望着老顾，说，你知道吗，我的爱人不止一次的和我说，我是个没有青少年时期的人，我的心境，是从童年时代直接步入中年的，甚至是老年。呵呵，我们互补，我们一起重新活一遍，把我们不小心丢了的青春找回来。

  老顾笑了，眼角还挂着泪。

  后来，我查过史料，知识青年这个历史名词最早产生于1955年。

  年12月21日，随着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发表，更多的城市青年或自愿或无奈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城市涌向农村，从而出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

  老顾说，他就是这个时期，去了内蒙。四九年出生的老顾属牛，性子有些倔强，平日里不太吭气，安分守己的生活和工作。

  老顾说，如果不是遇见老羊倌，他的生活会是另一种模样了，老顾讲这个话的时候，神情特别的安详。

  我坚信我的高洁和广阔，

  如同我默认自己的低俗和狭隘；

  我坚持我的孤傲和雅致，

  如同我默许自己的逐流和猥琐；

  我坚守我的贞节和品尚，

  如同我默契我的放肆和自私，

  在矛与盾的激烈冲撞中，

  迸发出人性的灵异，

  绚丽而可怕。

  恰似这样的人生结出罂粟的果实，

  让你以为是刻骨的芬芳，

  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悲影踟蹰。

  实则，

  是你自刎在命运阴暗的眸子里，

  笑中带泪。

  我虽驰骋于霜野，

  也终有一缕心思，

  细腻柔软地藏身于黑暗之中，

  瑟瑟发抖。

  而毕竟看到了拂动的新绿，

  我的脸颊微微隆起，

  一丝笑意淡淡地映浮在地窖里，

  等待破土。

  老顾说，后来他不种地，去了村里教书，有太阳的午后，每次放学，经过村后的水泥岔路口，他都会在那两颗大的梧桐树下停留，树冠很大，枝繁叶茂，有时候喜鹊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的，本来有个围墙，因为年久失修，塌了半边，便没有重新修，在有着四根大木头柱子的走廊，他期望看到风水先生，挺着雪白的脑袋，靠在太师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羊倌已经很老了，脸上沟壑纵横，花白的眉毛倒是很长，温和的眼睛，装了一口雪白的假牙。上小学时，这里住着两户人家，好像都没有孩子，另外是一对老夫妇，老太太满头银丝，挽着发髻，十指相扣，坐在老头旁边，非常的端庄，不像本村人，老头个子很高大，大脑袋，大眼睛，长长的手脚，看出大大的关节，也是满头白发，背微驼。

  后来，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我不止一次的在脑海里勾勒这样的场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边上安静的村庄，在城市闹中取静的公园，垂柳依依的湖边，许多退休的老人悠闲的散步，打着太极，我依然觉得心里无依，我丢了我的村庄，在闹市里隐去了那些生动的名字，那些朴质的脸，那些带着一丝惊慌的眼睛。

  所以，老顾说，我喜欢听你讲讲你家乡那些亲切的往事。

  江南说，我的家乡都是用那样的红石块造房子，不是用砖，听弟弟说以前吴家村的红石岭已经被开采的七零八落，现在基本不用，因为质地硬度也大不如前。我去看过，现在真是成了一口口看不见底的石塘，与一堤之隔的河相互融通了，都蓄满了水，夏天应该是老人和孩子的乐园了，老人可以钓鱼，孩子玩水和掏鸟蛋。水闸外面是河，有50米宽左右，看到的水面时水闸的下游，原本是种一季水稻的稻田，还种一些易于打理的茭白。春夏雨水多的季节，就是泄水的地方。杂草丛生，到了秋冬雨水少，这里便是我们抓鱼的好地方。这是小时候经常洗澡和钓鱼的地方，原本是个小水闸，瓦片和屋梁因为时间的流逝及风雨侵袭已经再也看不见踪影。有着水泥平顶的小房子，是用来农忙季节存放晒稻子及其他农作物的工具，偶尔六月天突变，来不及把晒的稻谷运回去的，也可以在小屋里暂时的躲避一下。因为小屋就建在村里晒稻谷的石头岭上，因为是自然形成，所以没有太多一大片平整的地方。农忙时节的早上黄昏，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花生丰收的时候，会燃起一堆不要的稻草末子，可以烤花生和红薯吃，很是香甜。

  村里以前小的晒谷场，是水泥砌成的很大的一片，在村庄和菜地之间，也承担着农村露天电影放映场所的任务。埋上两根木头，中间拉一根麻绳，系上幕布就这样扯开放映，孩子们在太阳还是老高时就开始端着自家的凳子，过年一样的欢欣。其实一年也就一两场而已，但对于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农村孩童，看电影真是可以雀跃的了。晒谷场如今已经废弃，因为几乎家庭都有平台或者水泥地面的院子。耕地也越来越少，不是很需要晒农作物的场地了。它于是也完成了使命，这样逐渐荒芜和凋零着，不再有往日的峥嵘，只是在中秋节圆夜，村里一些大点的孩子，用废弃的石头和瓦片搭起一个简易的火窑，进行着几乎要失传的民俗烧窑的活动，摇曳的火光，仿佛也印证她曾经的价值。

  这样在假日的空闲里，回家乡走走，很舒服。厨房的墙上，到处是生长的自然，嫩绿的豆角秧，扁豆花暖暖的开在阳台的墙角，蜿蜒攀爬，如心头的金盏花。这样安静的时光，仿佛只有在淳朴的民风里，体会会特别的深刻，让心头的这些自然的红红绿绿，亲切的生长。

  水泥路是今年春节新修的，直通到村里横竖两条主要的进出通道，可以承受除大卡车外的车辆，再也不用在雨天担心出门没有好路走，一地泥泞了。房子的后面就是一片田野，我在这里晨跑，读书，吃着母亲种的蔬菜，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经常的回到这里看看母亲，视野和心境都一片辽阔。我脚上穿的布鞋是八十年代初期妈妈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很舒服，永远不臭脚。不过这样的鞋农村再也不做了，我执意留了几双，带回在城市的家里，看到它，有时公园散步穿在脚上，就能感受母亲手里的温度。

  弟弟的房子，花了18万造的，三层半的房子，上面盖了琉璃瓦，积蓄了十年的弟弟，养大了两个孩子，在父亲过世后，我和弟弟都没有了父亲的支撑，不能如别的后生有父母做后盾，弟弟很争气，在同辈的后生里，最能吃苦耐劳，泥瓦匠手艺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房子的所有装修，都是弟弟的利用晚上时间弄完的，因为白天要去挣钱，装修别人的房子。于是，十年后弟弟有了自己造的令所有同村人羡慕的房子，成了村里同辈里，最有出息的人，我也在城市里打拼有了自己家。

  母亲，在父亲走后快十年的日子，说，她可以放心了，如果去见父亲。所以，苦难，对于人，有很多的含义，看我们怎样解读。

  弟弟和他的房子，这是他的心血。绿色的稻田边，弟弟的笑很平和，说，爸爸不在，我们就得靠自己，只读了小学文化的弟弟，耕耘出了他们那一辈最好的自留地。村里很多的年

  轻人，和许多城里的啃老族一样，还在年迈的父母身上，悠哉悠哉不知深浅的过着日子。忽然又一天父母干不动了，才恍然慌张了，不自觉已经人到中年，自己的手上，该交怎样的自留地给自己的孩子。

  还有我很喜欢的邻居那个毫无修饰的小女孩妞妞，安静的甜甜的靠在厨房斑驳的墙上，带着他3岁的弟弟，光着脚丫，在即将十一月初凉的水泥路面跑来跑去，她那只有一米五身高的父亲，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在外面谋着一份生活，一年回来一次。只是由于身高的问题，他和在乡村受人奚落一样，自卑的在外讨着生活。因为自己是独子，受父母之命，不得不多生几个孩子壮大香火。于是，小姑娘的奶奶带着五个阶梯般生长的孩子。大的12岁，最小的刚出生。弟弟说，孩子的奶奶和爷爷一辈子省吃简用，村里人都笑称妞妞奶奶，衣服只要有袖子和裤腿就可以穿。虽然有点夸张。因为孩子的身高，花了很大的价钱娶了媳妇。妞妞的爷爷是弟弟的师傅，上辈的最好的泥瓦匠师傅。一辈子至今，除了做一栋房子，大概还有20万的存款。

  在赶集的日子，妞妞的奶奶骑着小三轮车，露天的车斗篷里，五个孩子，小鸟般的叽叽喳喳，洒落的乡间空旷的田野。

  其实这一切都让我心头沉重，十年后，这些孩子，又和她的父母一样，初中毕业嫁人，或者散落的发达城市简易的工厂里挣一分简单的生活。家乡这几年几乎没有年轻人在家，留守孩子的教育几乎就是一个空白。我对弟弟说，现在你也有一份家业，用心把孩子的读书问题弄好，将来你和孩子才有真正的出路。

  弟弟笑着：孩子不会读，我也没有办法。和许多农村的父母，爷爷奶奶一样，都认为孩子会不会读书是天生的。母亲也说，当年你和弟弟也一样教育，怎么就不一样的结果，就是我天分好一点，自己知道要读书。弟弟也认同这个观点。我却觉得一种心底的恐慌。为这些活泼的孩子，在还没有接受教育时，就大致的注定了结局。

  村里旁边的河里，几乎再也没有鱼了，河面越来越窄，水也来越混浊。十年前，我从这里考大学走出去的时候，村头村尾两条河都是河水清冽。一到阴雨天气来临，白光道道，许多鱼儿跳跃出水面，画出一到弧线，又跃入水中，这样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村中的破旧的老房子越来越多，剩下灌木和杂草丛生，老鼠，各种野虫在愉快的做着窝。在集市上买了鱼，味道和以前比，还是差了许多。

  黄昏的田野，很安静，身后一片绿绿的稻田，在经历洪水之后的几个月，人工和自然都是如此的神奇，大地又是一片生机。

  房子都是建在肥沃的稻田上。耕地减少，村里空心地越来越多，我现在体会到农民问题是基础问题也是最不好解决的问题。我的初中同学，退伍后，回村在村委做事。和我谈起，地好多都这样可惜的建房了。本来村里申请了新农村建设资金项目。改造老村破旧的房子和一些废弃厕所猪圈用地。但是由于各家为自己一点私利难以协调，最后计划不了了之。看着这样一套套房子，不知情的人觉得这个村子应该不会穷，有这么多楼房，其实，我知道，这些房子，很多都做了好多年，没有人居住，因为搭架子的钱也大部分借来的，所以，里面也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和它光秃秃的外墙一样。记得曾经在火车上，福建和江浙的邻座看着这样的场景，听我讲述，都很诧异，说这样的房子空空的建在这里，自己出外打工，十几二十年不居住，为什么不把做房子的钱拿来做生意或干别的可以挣钱的事情呢。农村的攀比风是很可怕的。有钱不做房子，也会被人认为没有钱而招人看不起，这样虽然不可理喻，确是实情。

  所以，我觉得我的乡村很穷，穷在见识，还有他们的孩子的未来，一辈一辈这样的轮回。

  菜地边有条水沟，横斜几棵歪脖老树，很有点枯藤老树昏鸦的古风，我站在我家原来菜地的田头，身后石头砌成的是简易的厕所，便于挑粪施肥浇菜。旁边原来是灌溉菜地的水沟，有一米左右宽度，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剩下一片杂草。一丛乱竹没有规矩的生长着。看的见一点水泥的路面，就是以前的晒谷场，也完全废弃了。呵呵，迷茫的很。太太从小生长在城市，只有欣赏自然的喜悦，没有我心底今夕往昔的对比。

  农民，其实挺苦的。农村，也只是城市人喧闹时愿意去度假的，短暂的山水桃园，采菊东篱，诗情画意。

  很早就想写写细伢子和他的养鸡，还有他小小的香樟树林，细伢子比我大一岁，因为天生人长得有些矮小，还有点瘸腿走路，所以，从小到大都是父母最不招待见的孩子，小时候不懂事的我们，留着鼻涕也没有少奚落欺负过他。如今的细伢子，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种着一些香樟树，靠自己勉强上了小学的文化水平，吃力的看懂了养鸡的书籍。开始在自己的自留地里，围上破旧的渔网，一个人开始了他折腾的养鸡生涯。如今规模还是很小，每次回去我都去看看他，他就开心的和我讲述着。如今，他也在马路边建了自己的房子，有着小康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老婆是个踏实的村妇，在旁边的菜地里忙碌。按照村里的眼光，细伢子是要一辈子打单身的。他在这样的田野里，有了自己的一分春光。看着他瘦骨嶙峋如鸡爪般的手，萎缩的微驼的背，看着简易的鸡舍，旁边鸡粪施肥出来的绿油油的菜地。我心里无比的尊敬，为我童年的玩伴……

  老顾说，你抓过泥鳅吗，很有趣的。

  “天上斑鸠，地下泥鳅。”可见泥鳅是人们心目中的美食。在农村割资本主义尾巴那阵子，物资奇缺，土政策规定畜禽必须由集体牧场饲养，也不允许农民到河江湖泊里捕鱼捉虾。种田人的饭桌上极少看到肉和鱼，常见的不是田螺就是泥鳅了。这种无鳞鱼类每条排卵上万，且三、五天就能在草丛里孵化成尾，食性又简单，所以屡捕屡生，倒也久盛不衰 。“背挂刀笼篰 ，不愁没下饭。”还好，田头野畈的小副业不在尾巴之列，老天爷开恩为咱们辛劳的“种田财主”们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可怜的荤腥。

  耘田摸六株时撞到农人十指耙上的泥鳅是自投罗网，顺带过便，其他辰光就要看各人的本领了。“双抢”农忙季节，赤日炎炎，忙乎了近八小时骨棚快要散架的全劳力们都得先填饱肚子后，稍微歇歇昼。而此时也是空田畈里抲泥鳅的大好时机。拖走了早稻草刚有点变清了的田水被毒日头晒得滚烫，一些小动物们经不起摄氏40多度高温的浸泡，很多翻了白、发了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狡猾一点的泥鳅则潜入凹坑内躲避灾难。每天总有一些不知劳累的小哥哥们，此时走上田塍，嘴里咬着充饥的食物，双眼则始终盯着田里那些杂乱不堪的新旧脚底印。只要有几个气泡冒起，或一股小小的浑水上泛，就知道机会来临。于是轻声地俯下身去，手掌探入坑内，一有弹跳，立刻用指钩钳住。手技差的只能用双手去捧，和泥流入克篓中，弄得不好，那滑不溜秋的家伙就从指缝间钻出，逃之夭夭。割出的稻田少，闹田畈的人多，收获就全凭眼火和手技了。抲泥鳅的人去得迟，若碰到生产队的大阵鸭赶到，那也有可能空手而归。我们知青中没人具备火眼金睛，所以也就不敢冒“暑”去走这脚埭。小时候在家门口的小河边倒是“钓”过泥鳅，那是用细铜丝圈成一个活套，扎在竹竿梢顶上，专等那些石墈缝边探头探脑的滑头货。清洌的河水中，能瞅见泥鳅渐渐进入圈套，此时迅速划竿而起，手气好的话，抽紧了的铜丝圈就能把滑腻的鳅身掐住。这种捉法成功率不到十分之一，只是童年小队伙们玩玩而已。

  老顾说，老羊倌曾经一遍一遍听老顾讲抓泥鳅的故事。

  老顾和母亲常去农村，那时有个农村的表哥，因劳作较自由，常见他在田间寻寻觅觅。一次老顾在田横头看到他用扫帚赶泥鳅，前面沟埭里放着一只铅丝笼样的大家伙。他告诉老顾那是用报废了的砂筛卷的，下底敲平，后面封封好，前面让它空着大开口。说话间，扫帚已赶到铁网边，他快速扳起拦笼，晃动的水中还真有两条泥鳅仔在摆动。可眼睛一眨其中一条已从后面的接缝处挤出，重又跃入水沟，看来效果并不理想。一个老农说，这种捕鱼方法老底子有一种专门工具叫赶罾，但已很久没见踪影了。表哥在镇上有一个大伯，不幸得了黄疸肝炎，正在康复中，中医让他每天吃十条泥鳅，能祛湿解毒，滋补身体。他三天两头这样零星去捕上几条来，暂养在腐乳甏里，抽空就步行十华里给老人家送过去。所以他太想这种赶罾了，还让老顾帮他打听打听，不知哪里有得买？

  老顾也被表哥的孝心所感动，一次姐夫去宁波出差，委托姐夫特地去“三市”弯了一趟，还真淘到了一顶八成新的赶罾。尽管花了表哥一个月队里给他的挖渠道补贴费，但还是十分地感激。那天中午老顾参加了他第一次试网。有工具就是不一样，三周及底面都有牢固的细网包裹着，上面撑着呈十字型的小竹弓，一只轻巧的拎襻就系在尖顶上。配套的是根专用的赶棒，前端由三角形构成，横向推杆上串有十来个竹锒铛，推动起来又是浪花，又是爆响，很有点威吓力。由于耘田已结束，机埠最近没打水，渠道里只有浅浅的一层积水，我们就在这儿摆开战场。水渠较沟埭宽，聪明表哥找来两节稻草塞在网罾的两旁，推动响杆时只要稍微摆动也没啥大问题。第一段驱赶他们就网进了三条。在后来的一个来钟头里，他们一人推波，一人管罾，轮番着作业。最终，表哥哥的克篓里共倒进了五十余条花斑鳅外加三条小黄鳝，收获可谓是大大的。

  捕泥鳅最过瘾的要数沟里直接戽水了。有一次生产队难得放假半天，闲来无事，在老顾的鼓动下，去乡下的姐弟们也决定去尝试一下抲泥鳅的乐趣。大家纷纷找来面盆、铅桶、料勺还有铧锹什么的，没有克篓我们干脆拎来了一只竹篮。

  很快一行五个人赤脚走到了“后田畈”，那里有一条细长但不很深的出水沟。选定了一段约十米左右的水面后，大家搬来一些石块先垒起来堵住两头，然后再用铧锹切来好多硬泥淖将石块间的缝隙塞严封密好。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把水弄干，我们三个男的换着班，不定地用面盆向下流戽水。姐姐也“接力”，站在中间的沟埭上用料勺往边上的稻田舀。在小瀑布似的盆水撞击下，堰顶不断出现险情，泥土碎裂了，石块也时有滑下来，只得边戽边修复。最后还是稻草立奇功，在堰顶上横向压上几节后，冲力就被彻底缓冲了。眼看沟里的水只剩下脚踝那点高了，不料后堰又及及可危。因上下水压落差太大，漏水不断，随着裂缝的渐渐扩展，似乎倾刻就要崩溃。正当我们缩手无策的当儿，碰巧队里的放水员路过。他到底经验丰富，一个箭步跑去把渠旁一块没在用的斗门板搬了来，而后将其紧紧地卡插在后堰外档。压力骤然减轻了，大家更是没命地猛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最后面盆碰到了石砂，传来了唰唰地擦响——终于戽燥了。沟底布满革命草、鸭舌板、游丝藤等水生植物，上面能见到几条侧平了的小鲫鱼，闪着银色的鳞光。把那些讨厌的水草掷上沟埭后，果然看到了许多泥鳅辫子在卷翻，可不一会它们就消失在厚厚的淤泥中。七手八脚大家正准备坌泥揪鳅，没想到一条红白相间的大肚子水蛇不知从哪里游了出来，个别人被吓得跳上了沟。老顾知道这种被农民叫做泥蛇白眼的长虫并非有毒。于是二话没说老顾拎起其尾巴抖动了几下后就将它狠狠地抛了出去。恐惧被解除，大家拖过面盆以最快速度翻挖淤泥，好运气，几乎每一捧都有触觉。最后一批被起获的是一群顽固分子，尽管没了藏身之地，那些小家伙还是拼命往下钻。只可惜真正的沟底很硬，再尖的头也甭想鲠下去。它们“吱吱”地尖叫着，齐刷刷地倒立在黄夹土层中，青背、白肚、黄鳍、黑斑，这场景还蔚为壮观。

  有了点经验，他们乘胜追击，在上档又如法炮制地戽了一段。后来下起了毛毛雨，我们只得鸣锣收兵。收获可是不菲噢——杭州篮盛了大半篮，足有七斤重。虽然事后发现好几人被蚂蝗挂了大红灯笼，几乎每人都是“泥桶拔出”，但心里却都还是美滋滋的甜……

  更深露重，窗外难得的是漫天的星星，在北京的夜里，江南和老顾这样回想着彼此心中的原野 ，静静的依偎，江南说，其实，你说话的样子很好，很动人，你有着不为人知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只是没有遇见懂你的人。

  老顾说，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江南不说话，感觉有夜风吹进，江南给老顾拉拉被子，摸摸老顾的脸，湿湿的，江南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老顾说，孩子，你要了我吧，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起，我也没有遗憾了。

  江南知道， 十九岁的老顾高中毕业去了内蒙，地广人稀，各个知青点距离走路也要好几个小时，老顾说，就像现在的城里人周末喜欢去农家乐度假一样，但是没有几个城市人，真的原意回农村去生活，不是嫌弃农村，是不适应了，回不去了，他去内蒙的时候，和所有的知青一样，有一段不轻易诉说的往事。

  老顾说，作家阎连科在谈到作品《风雅颂》说，那些认为他贬损知识分子的人显然是高看他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与力量，我只是写我自己，我只是描写了我自己飘浮的内心；只是体会到自己做人的无能与无力，并因此常常感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恶心。我无意影射任何知识分子。”

  老顾说，我喜欢这段话，喜欢内心真实而温暖的作家。

  江南拍拍老顾的背，睡吧，天快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人其实不管飘到哪里，都是需要家，需要爱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下过乡的老三届。

  时代转轮走的如此之快，教那些追逐时代的人不禁头晕目眩，茫然若失。人们习惯性的避开现在，而宁愿回过头去看看过去。现在浮斥着假象，过去才充满着真实。

  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十年插队，使老三届丧失了整个的青春。

  从农村插队返回城市又一个十年，老三届迅速地步入了中年。

  历史，可以宜粗不宜细，这前后两个三十年不过是暂短的一瞬间；人生，却是宜细不宜粗的呀，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好过？

  老三届，命中注定是含有沧桑感的动荡的一代，是道路曲折却依然探索前行的一代，是狂热与消沉、惶惑与挣扎、失败与成功、泪水与欢笑交织的一代，是愚弄、欺骗、阴谋同希望、热望、期望痛苦纠缠的一代，是遭受毁灭而不被毁灭的一代，是和共和国的历史荣辱共存、脉搏共存的一代。

  仅仅是情感，仅仅是命运，仅仅是怀旧的歌和晚会，仅仅是悲欢离合一杯酒的聚会，是不够的。

  老三届，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不需要居高临下的恩赐；不需要空头支票的给予；不需要隔靴搔痒的理解。

  历史造就了老三届，老三届也造就了历史。这一段历史是我们共和国最为特殊白乞历史。是他们结束了一个时代，又是他们开始了一个时代。

  注定，

  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孤独，

  你要葬了我，

  在我能够看到你的脚底的地方，

  这是谁的声音，

  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