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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快七点了,老叔还没回来。师娘说:“大人能挺,小崽儿挺不了啊。”我跟师娘这就张罗着叫孩子们吃饭,小栓子、小虎子还直劲儿闹。好不容易把孩子们答兑完了。老叔还是没进家。师娘就喊二倔子,说:“虎他爹,大哥可从没这晚过,你跟全子去迎迎,看别出啥事。”
“哎哎。”二倔子答应着,就跟我要出门。这边刚要开门走,老叔进屋了。
我问老叔:“咋这晚才回来?”
“别提了。”老叔说:“赶紧吃饭,我这还得走。”
“干啥去啊?”我给老叔收拾着饭,就问。
“越忙越添乱。”老叔洗着手,说:“你说这个张保生啊,挺明白个人,咋就犯起了糊涂呢?”
我问:“张叔咋的了?”
“他把老郎给打了。”老叔说:“下晌干活儿,老郎说叫张保生给他派个人,说他手上那活儿,一个人干不了。你说就这么点事儿,非叫我过去。我过去一看,那活儿是挺棘手,俩人一块儿整都费事,就跟你张保生说,干活儿的人都是你安排,你就看着半办呗。这个张保生啊,他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我说,那这活儿也不能撩着啊。张保生说,让我跟老郎干。我一听就来气了,你说我那边还一大摊子事呢。我跟你张保生说,我干,要你干啥?这张保生就跟我来劲了,说我当老郎的面不给他台阶下了,说我要卸磨杀驴了,说是他一瘸一拐的不如全乎人好使了。你说这都哪跟哪啊?老郎一看这样,就说:‘得得,你们也别吵了,我自己掂兑着整吧。’张保生这就骂老郎,说老郎是整景儿难为他,说老郎要在我面前摆功。老郎说,‘你这不时胡说八道吗?’这张保生抄起一根三角铁,照老郎脑瓜子就是一下子,当时就把老郎给打趴下了,满脸是血。我这就赶紧叫车把老郎往医院送,一直忙和到现在,正经事都耽误了。”
“张叔这是咋的了?以前他也不这样啊。”我说:“郎师傅要紧不?”
“脑袋上缝了八针,医生说过了今天晚上能醒过来,就不要紧。”老叔吃着饭,说:“你说眼下活儿这么忙,老郎他老婆又有病,我这是怕你们着急,回来跟你们说一声,老郎那边咋的也得有个人啊?”
“老叔,你稳当吃你的饭。”我说:“我去守着郎师傅。”
这边,我刚穿上外套要走。秃子妈拍着巴掌,哭天抹泪儿地进来了。进屋坐老叔跟前就叫,说:“关大哥呀,你跟咱老张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咋就那损哒他呢?吓得啊,饭都没吃啊。你说那姓郎的算什么东西?一个臭苦力,他还跟跟咱老张比高低,你还给他撑腰。我的天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我们老张对你家那是有恩的,他为忙前忙后的给你当小使换,为你还成了瘸子,你就这么绝情?我可是看不能活了,我的天啊……”
这说的都是啥话啊?几个孩子也给吓得哭啊叫的。师娘哄着孩子跟秃子妈吵,说:“这是干啥呢?吓着我孩子了!”
我过去要跟秃子妈掰扯。老叔给我一巴掌,冲我一瞪眼,说:“你上你的医院。叫二倔子把张保生给我拽过来。快去!”我没找二倔子,出门就去了张叔那。进屋我冲张叔说:“你叫她上咱家闹啥劲?”
“谁叫她去了?”张叔说:“我也没叫她去啊。”
“赶紧把她整回来。”我说:“她在咱家跟我叔哭啦嚎啦、要死要活的,闹腾谁呢?”
“这屄娘们儿。越整越乱乎。”张叔骂着,出了家门。
我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
郎师傅脑袋上缠着药布,手上挂着吊针,躺床上没动静。我问了问大夫。大夫说,让我看着点吊针,说人要是醒过来就没事了。到了下半夜,郎师傅醒了,要水喝。我这就给他拿水。郎师傅喝了水,说:“全子,这是咋说的?”泪就掉下来了。我说:“醒了就好,大夫说醒了就没事了。”我问郎师傅:“饿不?”郎师傅摇摇头。我说:“那就睡吧。”郎师傅说:“还拖累了你。”
天亮,二倔子来送饭。我写了张请假条,让二倔子替我送学校去,也跟二倔子说:“你上郎师傅家去一趟,别跟他家说他叫人打了。就说他在厂子加夜班,这几天回不了家。”
二倔子说:“你叔都跟我说了。”
郎师傅紧着说:“这咋说的。这咋说得。连累你们啦!”
二倔子走了。我要给郎师傅擦擦脸。郎师傅挡我手,撑着身子要起来。我问他干啥,他不说,还是要下地。我问他:“要尿尿啊?”他点点头。我扶他躺下说:“你看你呀。就说呗。”
郎师傅说:“埋汰。”
我拿过床下的尿壶,伸被窝里给郎师傅接尿。郎师傅赶紧把闲着的那只手伸进被窝,自个儿去掏鸡鸡;可他找不准尿壶。看那样挺着急,还挺磨不开。我也没说啥,伸手扶着他鸡鸡,给他接了尿。
“这真是的。”朗师傅直劲说:“多埋汰。多埋汰。”
我说:“没事啊。”这就去倒了尿壶,我自个儿也在水池子那洗把脸。回屋,我给郎师傅擦擦手和脸,就喂郎师傅吃饭。郎师傅直劲要自个儿吃,说他不落忍。我跟他说,你就当我是铁头,是你徒弟。郎师傅说:“这耽误着活儿,还让你们……咳。”
吃了几口,郎师傅就说不吃了,让我吃。我说我那还有,让他多吃点儿。郎师傅抓过手巾就擦眼睛……
晌午张保生拎着饭盒子来了,身后还跟老叔。郎师傅赶紧要起身,我就紧着去扶他。老叔哈哈笑着说:“老郎啊,老张给你送饭来了。酸菜粉儿,高粱米干饭。老香了。”
张叔把饭盒子放小桌上,拉过郎师傅的手说:“对不住,郎师傅,我给你赔理了。都是我不对。”
“这,这让我说啥好啊。”郎师傅紧着往床边上挪,说:“快坐。快坐。”
老叔说:“郎师傅。我给你出气了,你可不能再记老张这茬了。”
“不记着。不记着。我听掌柜的。”郎师傅握着张叔的手,说:“张先生。俺俩哪来的啥怨仇啊,都是一时走板儿了,走板儿了。俺也不会说个话,你是当哥的,还得多担待啊。”
“可不。”老叔说:“你说你老哥俩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小疙子搂着郎师傅的大脖子总叫爹,一住就是一年多,你老张就不核计核计?”
“是是。”张叔跟老叔说:“大哥,你就别说了。你剋我,那都是应该的。我呀,肠子都悔清了。”
“自家人。自家人。”郎师傅说:“俺嘴忒拙,托掌柜的福,张先生,往后咱就是哥们儿,俺当弟的,你多担待。多担待。”
“哈哈,你俩真拜把子,我给你们当证人。”老叔说:“今天就这的,郎师傅,你可得给我好好养着啊,我还指着你出活儿呢。家里你尽管放心,我都打发人嘱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