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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大概是我很小的时候了，我开始失眠。时间久了，习惯睁着眼睛和黑夜相对，有时候想很多，有时候什么都不想。
透不过光亮的客栈房间里，小四的呼噜声隐隐约约。
记忆如缥缈的轻纱遮遮掩掩，如飘渺的晨雾猜解不透。我曾经，现在也是，费力接近那一团朦胧的白烟。我感到它是越行越远的。每一次，我能最终抵达，可当我走近了，我试图浏览那刻着往事的一页一页的时候，看到的，看过的，触碰的，给我的所有感觉，都少不了一种深深的空白。
残缺，是残缺。我的生命里一定少了什么。
不是拴着秋千的院子里，和阿爹扎马步走梅花桩。不是私塾里的朗朗诵读。不是川子。
不是我那没出世的孩子。我曾，误以为是没有子嗣的缘故，可是不是。
也不是她。
我小心地把小四的手臂从胸口拿开，侧身下了床。疲惫了一天的小四仍然轻轻的呼噜着，一条薄毯搭在肚子上起起伏伏。
一个时辰前，燃烧的晚霞翻卷着奇异的姿态。温暖的橘色从格子窗口晒在饭菜和酒盅上。小四大口大口的扒着饭，说“晚霞行千里”，明天又该是艳阳天了。我跟小四碰了一杯，说少喝点，明天好早早租架车赶路。
现在窗户外面，弯刀一样的月亮斜订在厚厚云层的缺角，边上几颗小银星星一闪一闪的。
昨天，夜。
“老石？”
石程虎没睡着，他坐在窗栅投下的亮影里，仰头，怔怔的。
初二的月光小，云层又厚，那浅浅的亮影瞬间就被煤油灯的橙色吞没了。
石程虎能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我举着灯回头插上门，走到他跟前，把灯放在地上，坐在他旁边。
石程虎的脸庞，跳动的灯火，相映相衬。很久没剃的胡子和头发的末梢，被映照成明亮的橙黄。眼里深邃的像是有火焰跳动，睫毛眨一下，又眨一下。
过了一会，石程虎调整了下姿势，说：“老李你半夜不睡觉搁这儿干啥哩？”
很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看了十分钟灰朦天空再答话的突兀感。
石程虎摆着一副吃惊的表情：“合着你们白天四个人一起值班，到夜里就你一个了！？”
“有时候白天也会两个或三个人，会定期的换班。夜里一直是一个人，活少。”
“跑？跑啥呀跑，都是住在镇上的，能跑哪去？”
“那俺呢？”石程虎问。
“你这牢房都是水泥地的，咋跑？”
“ẈẆẈ.₉₉₆₉ẋṡ.ḈṎḾ现在弄死你，不就逃出去了？”
石程虎笑了，我也笑了。
“今夜就在这陪你了”我说，“明儿就走了，还不知道要赶多少天。”
“那你可得快点，谁知道俺还有几天。”
我说：“早着呢，一般都是秋后，现在还没八月。”
我问石程虎：“想啥呢？三更半夜不睡觉？”
石程虎说：“你不也没睡？”
“俺是失眠，习惯了。”
“平时精神那么好，真看不出你失眠。”
石程虎明显在有意引开问题，这里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事情吧。
我知趣的转移了话题。
我过去扒着石程虎的脖子，用手戳了戳他凸起的肚子，笑着问：“肚子还涨吗？”
石程虎爽朗的笑了，说：“咋着？还想揉？揉上瘾了”
“嘘~小声点，都睡了。”我说。
然后看着石程虎的眼睛说：“嗯，揉上瘾了。”
“来~继续，李牢头~”老石干脆往地上一躺，我俯下身挠了两下他的痒痒，把他拉起来，然后起身。
“老李你不是说陪俺吗？咋走了？”石程虎以为我要走，拾起地上的油灯递给我。
我摆摆手，说：“等俺把被子抱过来，天凉了。”
天凉，地也凉，和石程虎一床被子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还是感到有些抖。
石程虎笑着说：“昨天抱俺抱了一夜，今天还抖。”
“到底谁抱谁啊？别搞混啊！”我说，“不过这地也真够凉的，等俺回去抱两床被子给你铺上。”
我抱着被子从家往监牢走的时候，猴子家的包子铺还没开门，东方亮着一抹鱼肚白。
我回到床上，在小四身边躺下了。
外面，
夜，冷月西斜；
秋，落叶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