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涉人世

  那是一段漫长而沉寂的日子，生活像张紧的弓，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

  为了排遣寂寞和无奈，在同事的建议下我买了一台电脑。电脑买回来后我开始拼命地学习程序语言，那一段时间我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难挨的岁月，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沉浸在函数、循环、类、控件……的构思当中。半年后，我成了一个地道的程序员，我为公司编制地《工艺技术应用管理系统》，解决了困扰公司多时的多种问题。由于我有自身的工作，这横空出现的程序像一匹黑马震惊了相当一部分人，也让我沾沾自喜了很长时间。

  程序学完了，我接下来干什么呢？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无奈与沉重，每个夜阑人静的时候，妻子的脸总在我面前闪回，思念像个毒虫一样啃噬着我敏感的神经。还是在同事的建议下我办了上网业务，每个下班后的晚上我开始了疯狂地聊天，疯狂地玩QQ游戏，我不能让自己的思维有一秒钟地停顿。

  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日子，回忆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该痛恨网络还是感激网络，总之在那一天，在新浪的官方网站，我进到了改变我以后生活的一个链接。那些姿态各异的图片，那些或含蕴或直白或粗俗或文雅的交友语言，让我心旌摇动，那个久远的梦似乎一下子站到了我面前。

  我从来没有分析过自己的倾向，从来没有将自身与“同志”联系在一起，但年少时的经历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接近老年人，那灰白的头发，那满脸的皱纹，那粗厚的嗓音，无不让我心生亲近之意。

  他的资料显示的是南方人，将近60岁的年纪，各方面的情况都是我所喜欢的，我冒然地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在等待的时间里，那种感觉是复杂的，不是单纯用文字所能描述。我相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一定会了解我当时的感受。我本没抱什么希望，但意外的是几天后我竟然接到了他的回信。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似乎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生活中多了期待多了盼望多了牵挂。每天早上我阅读他的邮件幸福得感觉浑身都在颤栗，晚上字斟句酌地给他回复后，躺在床上思绪总是信马由缰，很难入睡。我们这样的书信往来，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他是一个私企的会计，只能在单位上网，虽然能用QQ聊天，但只限于午休或加班，而且他根本不会用电脑发送照片。在我极力地要求下，他将他的照片寄了过来。第一眼看到他的照片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文如其人”这个成语很有问题，他的每次的邮件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合书本上的规范，但语言优雅，思路清晰，而照片上显示的他却十分普通：个子较高，很瘦，脸较长，皮肤很黑，一又眼睛暗淡无光。这样的长相与我心中的老人相去甚远。但我当时并没有对他表露任何的不满意，我对他说这些并不重要，想看看你是因为我想认识你。

  我们依然通过邮件热火朝天地交流着，我说我爱他，他说他爱我。04年快到十一的时候，我暗暗地计划着到他那儿去看他，但一件意外的事情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一天晚上我打开QQ，发现他给我留了言，话中的意思却让我大吃一惊。说什么亲爱的爱弟，为什么不听大哥的话呢？我给你寄去了胃药，你不按时服用……等等不知所云的话。我猜他一定是老眼昏花，将发给别人的信息发到了我的QQ里。那一晚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给他发了短信，质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的回复现在想来是如此的可笑，那个解释是如此的苍白。我告诉他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结束了。

  我不想再描绘我的心情了，初涉这个圈子就被上了一堂生动的滥情课，现在想来我应该感激他才对。事实上也是这样，今天的我再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有任何的诧异，这个世界的污浊已经耳闻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应该每天都在上演。或许独善其身、清者自清的人也还有，我不能一棍子打倒一片。

  我结交的第二个老人来自更遥远的异国，总是选择远方的人是因为我实在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就怕自己的一切大白于天下，还有何面目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同他交往的过程同第一个大体相同，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对方的样子。说起来网络真是神奇，竟然能让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思滋念滋、魂牵梦系。05年春天，他飞来国内，到北京买了个手机后立刻给我来了电话。第二天他不顾倒时差的疲惫坐上飞机就跑到了哈尔滨。

  记得那天细雨濛濛，我打着伞躲到很远的地方看着出口处。他是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拎着一个很大的皮箱，一看到他我就知道就是这个人了。老远见他晃晃悠悠走过来，我发现我再也找不回书信往来的感觉。坐上回家的车子后我们像朋友一样聊天，谈论彼此的情况，时不时地哈哈大笑。我们心里明白，现实已经把一切都送走了。无论你经历了多么美丽的情感，虽然你也许认为“这次太不同了！”“肯定永远不会分开了，因为我会活不下去。”……只有你们彼此站到对方面前，看到了对方的面目时，才明白现实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它把曾让你心碎让你失眠、让你坚定不移地确信永不更改的生活变成一个个梦，似真似幻，遥远而模糊。

  没有想像中的激动与兴奋，我们渡过了一个非常沉闷的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让我给他买回北京的机票。看着他成熟的脸，握着他温热的手，我的心中油然升出一种不舍，毕竟曾经在邮件里山盟海誓过，毕竟是他陪伴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像一件并不精美的艺术品突然被打碎了一样，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重重的失落。

  到了机场安检的入口处，他慌乱地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就步履匆忙地走了进去。望着他在里面做各种检查的背影，我的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外面依然是细雨霏霏，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白茫茫的雨雾中。不知道脸上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伤心，或许是为了自己这过往的经历，也或许是为了凭吊这一段不合世俗常理的感情吧。

  他鸿飞冥冥，自然是一去不复返。过了个八月，就再无任何音讯。从那以后我发誓我再也不见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