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陆
下了班，我没跟老胡一起去吃饭，背个包就直奔向地铁站。我本想着再给包子发个信息，确认下他到底有没有骗我，可我没这么做，毕竟对包子来说，老陆只是我初三的数学老师，不是我朝思梦想的女孩子，我这样做，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十号线上人不太多，因为是起始的第二站，但里面的气味依旧不好闻。北京的地铁我几乎都坐过，感觉十号线和十三号线里的味道最让人难受。车厢里大多是年轻人，都盯着手机看不停，当着低头鬼，好像有鬼架在他们颈子上一样。
我找了个座位坐下，本也想当个低头鬼，但因老陆的突然到来，我无暇玩手机，思绪再次飘回初三的盛夏。
我想起香樟树下，老陆给我讲数学题，我听了三遍，然后还是摆出一张听不懂的脸，乞求他赶早放我回家。他说：“急着回家放牛啊？”
我想起在他的课堂上，我趴在课桌上，睡的跟猪一样，他把粉笔当子弹，不偏不倚的砸到我额头上，疼的我心里直喊爹娘，但表面上还得恭维一句：“陆老师，你投弹的技术真棒，将来收回宝岛，打败美国佬就靠你了。”然后又是一只粉笔，在大伙儿的笑声里飞向我，而我则不敢躲闪。
我想起在他的办公室里，我鼻青脸肿的站着，因打架问题正等待他这个班主任的处理。可他第一反应不是责骂，而是拿出他的毛巾，包了几块冰块为我敷脸，然后再劈头盖脸的骂：“你小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跟那些小混混掐架。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你这小身板还敢跟人打架？”
……
每想起一个场景，老陆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就会勾起我心里曾经留下的，关于他的烙印，这时我才想起，原来我一直没把他忘记。
包子住圆明园那边，离我这其实不太远，但今天，我却感觉时间太磨人。转四号线时，我给包子发了个信息：具体什么地方？你们啥时候到？
“就上次你请我吃饭的那家店吧。路上有点堵，大概七点半到。你先去定个桌子。”
“卧槽，你还没定呢？”
“老陆来了，那不得让你表现啊。”
“你个小逼崽子，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来来来，买好肥皂等着你。”
……
圆明园站到了，我就没跟包子接着贫嘴，赶紧定桌子去，怕晚了没位子。到了店里，我这一颗心才放下来，吃饭的人没我想象的多，三三两两，喝着酒的，聊着天的，抱怨上菜慢的……我定了个小包间，乍一眼看，里面的布置还挺“黄”，梨黄色的圆桌，橘黄色的靠椅，淡黄色的窗帘。
我把包间号发给包子，然后拿起菜单看，但这让天秤座的我特为难。跟我一起吃饭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点菜，不然这顿饭就甭想吃了。索性等包子来再点，于是，我就一边假装看菜单，一边跟美女服务员侃大山。
“美女，我给你这包间起个名吧，叫黄色小屋怎么样？”
美女服务员莞尔一笑，刘海掉落下来，还蛮好看。
“我说真的，吃完饭我就跟你们老板说说，多好的名字啊，充满无尽遐想，保准客人都爱在这里吃饭。提供这么好的想法，到时候能打个折吗？”
我这还跟服务员聊着，没想到包子人居然到了。
“打折肯定不会有，打断你丫的腿倒是可以有。”
我一听是包子的声音，立马大声叫道：“哥给你省钱呢，你这没良心的货。”
话刚说完，包子就进来了，一脸没心没肺的笑。而在他身后，是一位穿白衬衫的老人，那个我以为早已忘记，却从来不曾忘记的男人——陆远山。
十年了，他还是喜欢穿白衬衫。
“哎呀，陆老师，您真来了，我还以为包子给我过愚人节呢。”
我不再理会美女服务员，上前握住了老陆的手，还是那宽大的，曾经给过我一巴掌的手。我把它握在手里，好像跨过时光的间隙，未曾体会十年时间的隔离，恍如所有的事都在昨日。
“陈雨轩，听说你都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这热情的劲儿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老陆虽然十年未见陈雨轩，但也不觉生疏，像是十天前才刚聚过。
我白了一眼包子，说：“陆老师，您可别听小人之言，某人早已忘了您的谆谆教诲，良心变得大大的坏了。”
“嘿，我这暴脾气。”
包子还想反击，但我没给他机会，赶紧拉着老陆坐下，然后对包子说：“别暴脾气了，赶紧点杯燕啤压压惊，然后点菜，麻溜儿点。”
旁边的美女服务员一直在笑，倒也不催促，看来是够闲的。包子点一个菜，她就记一个菜。而我则给老陆和包子倒上了茶。
“陆老师，咱俩有十年没见了吧？”
“是啊，一转眼就十年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的那天，你还哭红了鼻子。”
这时，包子插了一句：“啥？油条哭鼻子？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安心点你的菜去。”
“陆老师，不厚道啊，怎么把这事说出来。”我抱怨说，毕竟糗事不要再提，况且还当着包子的面。这往后，不知道他要把这梗唠叨多少遍了。
老陆哈哈一笑，说：“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别啊老师，您跟我说说，我今年可就指着这事损他呢。”包子倒是不依不饶。
“去去去，点个烤猪脚，堵住你的嘴。”
“好嘞，既然土豪开了金口，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服务员，把刚才点的全删了，咱重新点菜。”
“我说哥，求你了，别为难人服务员，人家工作也不容易。”
老陆在一旁倒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和包子笑。他的笑还是那样，仿佛七月天里下了场雪，腊月天里出了艳阳，又像撸串配啤酒，油条配豆浆，总之就一个词：舒服。但他确实老了，岁月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也确实瘦了，脸上的肉不再饱满，身板不像十年前那样壮实。
“陆老师，怎么突然来北京了？退休了？”
老陆点点头，说：“去年退休的，来北京是陪陪孙子，顺便也来玩玩。”
“退休了好哇，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像我们这种上班族可就苦了，还得熬几十个念头呢。”
“就是就是，赶明儿我们陪老师在北京到处转转，感受下帝都的风俗人情，哦对了，还有雾霾和沙尘暴。”包子点完菜，立刻加入对话。
“你别吓着老师，他待会儿连饭都不吃就买机票回家了怎么办？”
“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有完没完了？”老陆猛拍一下桌子，一脸严肃样子。
我跟包子一齐起立，同声回（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答：“没完，老师。”
说完，老陆笑了，我们也笑了，因为这样的场景十年前出现过，那次，我和包子在校外又跟人打架，被老陆给抓了个正着。只不过，当时他是真的很严肃的骂，而我们，也是很倔强的顶撞他。那一回，我俩真把他气得够呛，最终还见了家长。
我们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回忆往事，笑声几乎没断过。老陆酒量挺好，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时，我也喝了不少（初三混了一段日子，学会喝酒），我以为自己年轻气盛，能把他喝倒，结果反被他撂趴下了。我跟包子虽然差点，但也不赖，三人喝了两瓶白的，一箱啤的，到最后，我见包子撑不住了，就不打算喝了，毕竟还要送老陆回去。
酒席快散时，我一直盯着老陆看，酒壮怂人胆嘛。他红着脸，眼神有些迷离，透过眼镜我看的真切。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原因，我感觉他又年轻了，一如十年前那个场景里的他，那时我嘟囔着嘴说：“陆老师，我好喜欢你。”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那时的他有没有听见？而如今，我是不敢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陈雨轩，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老陆看上去很清醒，这酒量真不是盖的。
“没——没东西。不是，我没在看您。”我感觉自己说话快没逻辑了，我慌慌张张，我拿包子挡枪：“那什么，咱们撤吧，我看包子快不行了。”
走出酒店半天，我忽然想起没付钱，但老陆却说他已经付过了。我当时，酒劲有点上头，只是诧异了一声，却没心思再想，然后就坐上了车。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家旅馆，标准双人间房里，旁边床上是包子，但不见老陆的身影。我头疼的厉害，去冲了个澡，然后叫醒包子。
“咱俩怎么住旅馆了？你见老陆了吗？”
“我见毛啊，这不刚被你弄醒吗？头真特么疼。”
我走到桌边，见有一纸条，上面写着：陈雨轩，你这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说请我吃饭，结果让我付钱，还顺带要给你开房间睡觉。不能喝酒，就别逞能，下次还这样，就别来见我了。纸条最后留下一串手机号，是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