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孩子就要出生，是在临产的当晚，比顾城北早先知道的预产期提前了几天。
从早上挂了个电话，然后看了条信息，他的情绪似乎就没再稳定过。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要生了？”我漫不经心的问他，好似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有些恍惚的回了头，手里还在拧巴着一枚洋葱，看着我，“嗯？”
“我问你阿雅是不是要生了。”
他呆呆的，看了我几个呼吸的功夫，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的，“嗯……嗯。”
“你该回去看看的。”
似乎是有些惊讶我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心虚的低了头，他就是这样，我太了解他了。
“回去看看吧。”我平静的说，至少表面是这样，“不然你以后会恨我的。”
“我不会。”他回答得很果断，转头继续剥着手里的洋葱，抽了抽鼻子，“安知远，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恨你。”
我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下午收拾了一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装了个大的行李袋，顾城北便开着车，还载着我，从我们的家里出发了。
我本来是不想回去的，我也没这个脸面回去，可是顾城北不肯放过我，执意要带我一起回去，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一趟回去，我可能面临着什么。
这是我和他的抉择，只是或许会各不相同。
本来这一趟是打算坐飞机的，可是最近大雾天气，飞机延误很厉害，回老家附近城市的航班，有几趟被取消了，考虑到回到附近城市还得转火车耽误时间这件事，顾城北选择了自驾。
说起来，真要这么放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也放心不下，怕他太着急赶路，路上开车不安全。
“该吃药了。”
顾城北一脸平静的握着方形盘，一边提醒了我，果不其然，没几秒闹钟响了起来。
我兑着手边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然后打了几个哈欠。
顾城北伸手，似乎是想摸摸我的脑袋。似乎我认识的几个开车的人总有这么个毛病，时不时的，喜欢让手离开方向盘。我一甩手，将他打了回去，他老老实实，不敢再马虎，虽然这会我们还不在高速上。
旁边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和我们并驱着，车里有些闷，我开了窗，依稀的，看见那辆车贴着不是这个城市的车牌。
其实第一眼我没注意到车里的人，倒是看到了后座的一条小狗，趴在窗口上，后排的车窗没有开，只是依稀看得两只灰溜溜的眼珠子隔着车窗盯着我看。
前头的车窗开着，开车的是个理着短寸头的胖大叔，身上一股子慵懒劲，皮肤生得挺白，身上穿着件白衬衫，我倒是以为出租车司机穿得应该都是蓝色的工装衬衫来着。
越过他的脸，我又看到了另一个坐在副驾驶上的人。
我安知远这辈子也算是见过许许多多好看的人了，可看到那个小男生的时候，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真真是好看，侧脸在光影里像个干干净净的瓷娃娃，头发略微有些长了，在迎面掠过的风里翻滚着，看着二十不到的样子，不过我总觉得他的年纪要比看起来稍微大一些，他看着窗外的时候，眼神有些恍惚，透露着那个年纪少见的老练。
都说，男生女相必富贵，想来，他的生活应当是一帆风顺的吧，和睦的家庭、健康的身体、温暖的爱人。
可恶，好事我安知远怎么一样都沾不上。
兴许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也转头看了过来，和那司机大哥倒真是有几分夫夫相，俩都一股子快要溢出车窗的慵懒劲，他同我对视了两秒，只是我们俩都没有打招呼的心思。
他们的车没有逗留多久，没一会，就越过我们开走了，我没好气的白了驾驶座的顾城北一眼，本来想吐槽他把车开得太慢，连出租车都比我们快，左右一想，还是算了。
断断续续的走走停停，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到了中途的一个服务区，说是来陪他说话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早就已经睡着了，要不是顾城北轻轻揉我的脸，我怕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点东西吧。”
顾城北用着近似温风细雨的口吻同我说，揉了揉我的肚子，在我额头留了一吻，衣领上，是空调留下的那股清冷的味道。
凌晨的时候我竟然觉着有几分热，似乎这座城市还没开始冷，我下意识的抱住他，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好似半梦半醒，“咱们……到哪了？”
“三分之一。”他说着，揉了揉我躺得已经快要僵硬的脖子，“下去吃点东西吧，一天没吃东西，你该饿了。”
经他这么一说，一阵饥饿感忽然袭来，我点了点头，没说话，跟着他下了车。
繁星点了满天，车外倒是很热，我长出了口气，坐了大半夜的车，腰都酸痛了，可想而知，一直聚精会神的顾城北，应当也会比我更累吧。
服务区也没什么好吃的，随便买了份便当，买了杯咖啡，坐在服务区的休息长椅上，准备休息一会再出发，我不会开车，一路上基本就只是充当个陪聊的角色。
按照行程，我们至少得在下午才能回到，顾城北坐在我旁边，吃相不难看，但是吃得很急。
急，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我想在这歇会。”我说。
顾城北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明白，“车上有冷气，能舒服点，这地方有点热。”
“我不喜欢整天被冷气怼着吹，我就想在这吹吹自然风。”我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头，“这一下午的，累得我头疼。”
顾城北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只是吃完东西没一会，他自个没熬住，就倚着长椅先眯了过去，我悄悄坐起身来，坐在他旁边，将他的脑袋小心掰了过来，靠在我肩上。
他没醒，睡得很沉，我放下心的舒了口气。
外头很黑，天也很黑。
我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按照我和顾城北的速度，这段路到底还要走多久，可惜，我不太认路，总归是没能算清楚，索性作了罢。
顾城北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三个小时后了，我的肩膀有点酸，毕竟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坐了那么久，好在下午睡得够久了，下意识的捏了几下，一阵酸痛感从肩膀上传来。
顾城北坐起身，一脸迷糊的看着我，懵懵的，然后问了句，“我睡着了？”
“嗯。”我点点头，“去洗“言情村www.yqc.info”把脸，出发吧。”
于是乎在顾城北洗了把脸之后，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路上。
他的精神稍微好了点，没有之前那种让我害怕的疲惫感了，我还不想死，至少目前是。
“我刚才睡着了。”他说。
“刚才我已经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了。”
“你应该叫醒我。”
我的眉毛一下蹿了起来，“你是在怪我么？”
“我没有。”顾城北从始至终还是那副一脸平静的样子。
“到下一个休息站停一下。”
“你想干嘛。”顾城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下车。”
“去哪。”
“回家。”
“这不是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吗？”
“我说的是我西安那个家，老子还不想跟着你一块去死。”
“那不是你家！是你住的地方，安知远你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祖宗在哪了！”
那时候的顾城北好似愤怒到了极点，这是极少的情况，两只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血丝，一脸并不平静的望着我。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他累死在这路上，顺便再害死那些无辜牵连的人，可在此时此刻的他眼里，我就是无理取闹了。
我不再说话，没有任何情绪的坐在副驾驶上，顾城北没有喊我，我也没主动搭话，车里能听见的，只有我们俩低沉的呼吸声。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忘了他的声音了，他忽然伸过手来，抚着我的后脑勺，缓缓的说了句。
“对不起。”
“呵——”我冷笑一声，没有推开他。
“顾城北，我没有家，你忘了吗？而且，这件事跟你还脱不了干系。”
他的手忽然僵住了，停在我的后脑勺上，然后放回到了方向盘。
其实，我并不怪他，那件事情也和他没有关系，只是，恨别人，比恨自己来得容易些。
我把车窗摇下了一道缝，只是不到几秒的时间，顾城北就把它关上了，尽管如此，那短短的几秒，一缕风还是吹了进来，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我的思绪里，我想起来那一次，我们俩坐着火车回家的经历，也想起来很多并不算久远，却好似隔了山海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