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丫头，谢谢你。”

  第一百零三章 “丫头，谢谢你。”

  所以这世间的事，竟是遗憾的多，圆满的少吗？

  梅平儿听见哭声，回头瞧见李健靠着树擦着泪，眼皮便搭垂下来。哀伤的情绪随她的目光弥散。

  梅平儿这才意识到，这首契合她心绪的诗，原来还有别的由头。

  可老李一哭起来，就不管了其他。这一夜他淌了不止一次眼泪，都是在无人之时独自抽泣或嚎哭。一个人哭，比不得在旁人面前哭。一人哭不敢哭，怕把自己的念头心气哭没了，怕把心头与石程虎再聚的希望哭没了，更怕把压在深处暂且不敢想的川子一家的生死安危哭记起来，所以怎么嚎啕怎么流泪都要自己兜着底，不敢超过某个度。在梅平儿面前，老李反而哭的来，放下了包袱，把这些天、这些年的积怨委屈通通倒出来，有了这个女娃在跟前，老李终于不必一直抱着希望麻痹自己，也敢想侄子了，也敢怀疑石程虎是不是已经死在了菜地里。这时倒是不嚎了，却比嚎还管用，一把年纪的老李像个半大的娃娃，不顾形象地扯着哭腔擦眼泪。

  老李哭，梅平儿就默默地听他哭，听着人的哭声，梅平儿反能平静下来。人间有多少种哭声呢？从婴儿的啼哭到病榻前亲人的哀哭，从娃娃胡闹的哭到汉子崩塌山倒的哭。梅平儿活了很多年，死了很多年，魂魄游荡在东林山上，听惯了世间的哭声，见多了做人的好坏。

  这山水，这小镇，仿若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

  李健哭了很久，直到星宿绕北天转了小半圈，才慢慢停下来。

  哭停了，心思脑子便都活泛回来，老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梅平儿已准备了许多安慰的话，可还未出声，李健就先开了残有哭腔的嗓子问：

  “为啥俺能见到你，俺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快死了，你在东林山的半山腰，正好在一个风口，夜里风起来能冻死一头牛，你跌在那里，晕了一个时辰，三魂离了二魂，七魄去了四魄，这离体的魂魄还一直惦念着上山，却像个没头苍蝇乱撞，一直闯到俺这里。”

  老李心头一惊，抬头望到梅平儿一脸戏谑的表情，才松了口气。

  “你这闺女，看着老实，满嘴糊弄鬼的话。”

  “大爷，不哭了？开始教训起人来了？”

  “山上冷，哭哭驱寒，还能去去晦气，多好！”

  老李起身，跺跺脚，用袖子打着衣服，抖掉了身上的枯叶。

  这衣服还是扒那个绿衣兵的，老石为它杀了人，到头来却没派上啥用场。

  “冷倒是冷”瓶子道：“长虫（蛇）还没到藏窝的时候，以往跟虎子到这儿来，一定要带雄黄的。”

  的确，虽然老李已经冻得跺脚，但周围仍然有萤火虫起落。

  “有豹子也是真的，山上豹子不多，缘是山里人掏豹崽，你【ẅẅẅ.㊈㊈㊅㊈ẊṦ.COM 】言情小说网：ẉẇẉ.♋♋xs.cc遇到公豹子还好，碰到母豹子，必定不死不休。”

  “诶——哎——”

  老李不由地叹了口气，感慨此夜多艰。

  老李会叹气，便证明他状态好了。

  “你在俺坟前歇一晚上，这没豹子，也没有长虫。”

  梅平儿不知从哪弄来一套衣服，道：“这是虎子穿过的衣衫，换上吧，御寒。”

  “这是他曾给俺系的红绳，转给你了。”

  李健呆呆地伸出手腕，瓶子把那根红绳系在他的坐手腕上。

  “咱俩，命里有这一夜的缘分”瓶子说，“也只有这一夜，过了今夜，你、虎子，都见不到俺了。”

  “谢谢你的诗，俺很喜欢。”

  “大爷，那些事情，应该很多年了，虽然俺不知道是什么，都算是过去的事了，要珍惜的人，在眼前呀。”

  李健被瓶子说的心念一动，心底某处的闸门似乎松动了。

  “虎子哥在等着你寻他，他受了很多苦，但从未放弃等你。”

  听了这话，老李惚地对眼前的女孩生出一股愧疚之情。这在以前是没有的，老李一直觉得，梅平儿跟老石已是过去了，她已经死了，他现在跟老石在一起，俩人谁也不欠谁，甚至在石程虎偶尔提到瓶子时，他还会隐隐有些表现不出的嫉妒。

  直到这一刻，老李才明白自己一直在被怎样包容着。

  梅平儿却是笑着摇摇头，继续道：

  “朵儿和茴香很好，你侄子也活着。”

  “茴香……”李健惚地睁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瓶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闺女，俺代茴香谢过你了！”

  瓶子再次摇摇头，说：“俺该走了。”

  瓶子明明就站在老李身前，可当她说出这句话时，老李却忽然发现，她已变成触不可及的遥远，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谢谢你，丫头，谢谢！丫头，谢谢你，谢谢！”

  喊着喊着，老李眼角一颗未干的泪水，碎在林地的枯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