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确是有素质的，在黄磊的指挥下，现场处置有条不紊地进行。其实现场处置只有两项基本工作，装运尸体和封闭现场。
观测站的人被排除在这个过程之外，毕竟在理论上他们还没有完全摆脱嫌疑。
李忆农和钟强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看着士兵们在紧张、沉默地忙碌着。许晓刚的尸体已经被装进裹尸袋，放在宿舍门口的地上。与人们常见的白色裹尸袋不同，军方的裹尸袋是暗黄色的，长长的黑色拉链就像一条僵硬的蛇，趴在冰冷的聚乙烯塑料上。此时的许晓刚，就被封闭在这样一个毫无生气的袋子中，从外表看不出任何曾经生命的迹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观测站笼罩在昏暗中。
黄磊走过来，看了看李忆农和钟强，点了根烟，说道，“你们也收拾下东西，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坐船回基地。”他吐了口烟，继续说道，“这案子总算结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李忆农和钟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还不能走吧？”
“怎么？”黄磊略微皱了皱眉。
“还没完事啊。”钟强瞪着他。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指向许晓刚，无论动因如何，他在遗书中也坦诚是他谋杀了李远山，看似已经形成了完整的破案链条，但纵观整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待厘清。尽管随着当事人的离去，谋杀动机可能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但最起码必须确认许晓刚死于自杀，从这个角度上说，在尸检结果未最终确认之前，还不能结案。
黄磊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逡巡，半晌才说道，“那随你们吧，我今天是得带队回去。”说完，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钟强咧了咧嘴，问李忆农，“该不是怪咱们多事儿了吧？”
“怪就怪吧，既然找了咱们，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李忆农注视着钟强，“毕竟，咱们得对得起‘刑警’两个字。”
钟强笑着点点头，又说道，“其实，咱俩倒真应该回去一个，参加尸检，拿到第一手资料。”
“也对啊，可以随时和老张沟通。”李忆农思索片刻，对钟强说，“你跟他们走吧。”
“你走。”钟强轻轻扬了扬头。
“你——”李忆农双眉微蹙。
两人都没有明说的是，假如许晓刚有同谋，留下的人多少会有一些危险。
“你忘了我晕船的惨样了？我可不想多遭一次罪，不对，是两次。”情急之下，钟强想到了这个理由，他知道，光凭这个是说服不了李忆农的，又冲着他挤挤眼，说道，“你放心，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会严加防范的。”
两人的眼神交汇着，彼此传递着信任和关心。“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警校也不是白上的，再说了，我就不信这儿还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钟强的话把李忆农逗乐了，他伸手拍了拍钟强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临行前，关咏走过来问钟强要了一支烟。火机点燃的一刹那，他看见一丝亮光在关咏的眼睛里闪动。听到钟强的叹息声，关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留给他一团飘渺的烟雾。
四个士兵拽着四角，好像抬着一件不重的家具，缓缓地向树林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黄磊、李忆农和观测站的人，他们坚持要送许晓刚最后一程，只把刘亮流下来值班。
钟强站在宿舍前的空地上，嘴里叼着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没有转入树林，那些人就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他暗忖，许晓刚，还有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这些所谓的生命，最终不都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吗？
这一刻，刘亮正拉着工作间的门，一边留意里面的动静，一边抻长脖子向人群张望。灯光顺着敞开的门口扑泄出来，把他包裹在光明中，就像暗寂的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照亮的孤独的舞者。
生者对死者的送别，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在这些观测站人的心中，那个特殊的死者，那个曾经的战友，那个曾经谋杀战友的凶手，究竟是什么呢？
模糊的影子慢慢转了个弯，走进树林，其中的一个转过身，向着观测站的方向挥了挥手，凭感觉，钟强知道那一定是李忆农。他笑了笑，狠狠地吸了口烟，吐向空中，再看向前方时，那儿已经是一片寂静。
偌大的观测站，只剩下刘亮和钟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钟强把烟蒂扔到身前，用脚踩灭，攥紧手里的卷宗，向着【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⁹₆⁹xs.com】光亮走去。那两本卷宗是基地送过来的，临行前，黄磊才交给钟强。经过刘亮身边时，钟强感觉到他身体一颤，他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顺手带上门。
钟强径直走到窗边，脚下的大海一片昏暗，隐隐传来海浪的声音。他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眼前突然出现了尸检的场景。他轻轻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用火机点燃。顺利的话，或许明天就能知道验尸结果吧？在这寂静的夜，在这个远离大陆的孤岛上，还能发生什么呢？
“怎么会是这样？”在钟强的身后，刘亮喃喃说道，打破了他的沉思。
钟强转过身，刘亮正盯着那些设备，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他听。
“意外吗？”钟强倚着窗台，坚硬的水泥硌着他的腰，隐隐的疼痛带给他不确定的快感。
“意外？是有点儿。怎么会是这样？”刘亮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意外？”
“我想不到许哥能杀人。”
“是吗？”钟强加重了语气，“那你认为谁有可能杀人？”
刘亮转过身来，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们这几个人中，我想不到谁能杀人，再说，有多大事儿啊，值得吗？”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许晓刚是凶手？”
“都这样了，我还能不信吗？”刘亮低着头，轻轻苦笑，“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钟强打量着刘亮，也许他能理解刘亮的感受，这的确是个无法让人轻易接受的现实。刘亮这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留在岛上，除了等待尸检结果，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想观察一下这几个人。他想李忆农也了解这个想法，虽然下午黄磊在，他们谁也没有说破。
想到黄磊，钟强心里怪怪的。从大家都希望破案这个角度看，他们的利益应该是一致的，然而李忆农和钟强都能感受到和他微妙的不同。一直到现在，钟强都不清楚他究竟官居何职，在处理岛上事务时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下午他匆匆上山时，焦虑神情的背后，俨然能看到一丝不易觉察的轻松。也许这样的结局，正是他暗中希望的，而钟强他们坚持继续调查，或许颇有些不识趣，但愿最终的调查结果证明是他们多虑了吧。
“中午，你们都在这儿。”钟强吐出一口烟。
刘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大家都说些什么？”那个时间，李忆农和钟强正在勘察现场，他想知道他们每个人的表现。
“能说什么？”刘亮轻叹，“还不就是咱们这样。”
“咱们这样？”钟强不解。
“除了震惊，还能说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震惊？”钟强慢慢走过去，挪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为什么震惊，是因为许晓刚自杀，还是因为他是凶手？”
“这个——”刘亮沉吟着，“我还真分不清，也许两者都有吧。”
钟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刘亮和钟强对视一下，躲避开他的目光。
“下午调查时你也在场，大家说了很多事儿，但是这些话在以前的调查中从没人讲过，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你们心里也怀疑过，对不对？”
刘亮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当然听清了钟强的问话，显然他的话戳到了痛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偌大的工作间只能听到机器发出的规律的声音。钟强目不转睛地盯着刘亮，正当他要再次询问时，刘亮抬起了头。
“你知道，在这个岛上，我们就像一家人，我们怎么能轻易怀疑哪一个人呢？”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户，看着那没有尽头的黑暗，喃喃道，“也许是因为许哥自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