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一声长鸣，倒退着缓缓离开栈桥。李忆农和钟强站在甲板上，默默地注视着送别的人群：黄磊、观测站的人，还有许拙和他的手下。
几个士兵缓缓地向他们挥手，直到他们的船转了弯，再也看不见他们为止。
天渐渐放了晴，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下面，偶尔给灰色的大海洒下几缕金光。海风顽强地从侧前方袭击着船上的人，吹得钟强头皮发麻。
李忆农迎风点着烟，递给钟强一支，看着远去的小岛，轻轻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是啊，没想到。”钟强靠在船舷上，望着茫茫大海发呆。
两人再不言语，静静地抽着烟。第一支烟燃尽，李忆农又点燃两支，递给钟强。四目交汇，他们都发现彼此眼中的苦涩。
“这回不会再死人了吧？”钟强苦笑道。
“但愿吧。”李忆农摇摇头，“反正黄磊还留在岛上，再有什么事儿，他自己处理吧。”
“这个星期过的，”钟强咧了咧嘴，问李忆农，“你说，如果我们不来，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天知道啊，”李忆农略微皱皱眉，“我觉得只要骷髅被发现，不管谁来处理，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吧。”
钟强笑了，对李忆农说，“照你这个说法，我们来得岂不是毫无意义？”
“那也未必，”李忆农横了他一眼，“毕竟我们破案了，也算是不辱使命吧，没丢脸。”
“这也算破案？”钟强撇撇嘴，“真相呢？”
“真相？你真的以为这世上什么都能查出真相啊？”李忆农冷哼一声，狠狠地吸了口烟，又吐了出去。
“那还要我们刑警干什么？”钟强不以为然。
“你小孩儿啊？第一天当警察啊？”李忆农好气地看着钟强，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都有过这样的时候（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你把心态放平和些，世界不是靠咱们拯救的。”
钟强瞥瞥他，没说话。
“我和你说真的呢，那天打电话，我就觉得你情绪不对，是不是？”
钟强轻轻一笑，算是默认。
“怎么，有挫败感了？”李忆农打量着钟强。
“不只是挫败感，主要是觉得特压抑。”钟强叹了口气。
“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有这种感觉？”李忆农低下头，望着眼前的大海，“不用说别人，你别看黄磊像是没事儿人似的，你以为他好过吗？”
钟强挠挠头，抽了口烟。
“早晨我们回来时，在船上聊过几句，他也挺不容易的。”
“是吗？”
李忆农转过头，望着钟强，“你就别管人家了，你和黄磊年龄差不多，你看看人家多沉稳，哪儿像你？”
“我怎么了？”钟强嘟囔了一句。
“你自己什么样不知道啊？”李忆农白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其实你也挺好的，破案局里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但就是性子有点儿直，有时候情绪容易波动，不大招人待见。”
“反正我就不想要你说的那种沉稳。”钟强想象着黄磊的模样，心中暗自不服气。
“是，你小子有情有义，仗义，讲义气，但在这世上，光有这些可不够啊。”李忆农伸手摸了摸钟强的额头，说道，“你这刺儿头还真得好好磨一磨。”
“磨呗，我也没拦着你啊。”
“我不是说我，”李忆农停顿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估计这次回去我就该去分局报到了，我还真有点儿放心不下你。往后没人给你擦屁股，你自己少嘚瑟，有事儿多问问刘队。”
“看你这婆婆妈妈的，舍不得走啊？”钟强冲着李忆农吐出一口烟。
李忆农哑然失笑。
“说正经的呢，非得走啊？”钟强用脚磕磕李忆农的鞋。
李忆农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强一眼，说道，“如果这世上的事儿，能咱们俩决定就好了，那就简单多了，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
“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啊，”李忆农感叹道，“其实岛上死去的这三个人，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钟强有些不解。
“你信不信，从李远山遇害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钟强琢磨着李忆农的话，说道，“你说，这世上还真有替别人去死的人。”
“大千世界嘛，”李忆农看到钟强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你也别为古人忧心了。说实话，能替人去死，也许还不是最难的事儿。”
钟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听清李忆农后边的话。“我知道和我无关，但就是心里不爽。”他摇摇头，“许晓刚这个人，想得真简单啊，他以为他死了，张海涛就能保住命吗？”
“可惜了，不过张海涛是为了他去杀人，张海涛败露，他也不能苟活。”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差不多，只要事情败露，他们都无法独活。”李忆农侧头望向钟强，“咱们不是都读了他的遗书嘛，如果那上边写的是真的，那大概就应该是这样的情形吧。”
在张海涛自杀现场，钟强不仅发现了遗书，也寻找到了他曾苦苦追寻的东西——许晓刚的日记。那日记就放在遗书的下面，应该是张海涛一并留下来的。
很意外，张海涛的遗书竟然是写给钟强的，也许那天在岬角的谈话，使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吧。钟强现在回想起来，张海涛其后的举止已经颇多疑点，只是当时他心思恍惚，没有太在意。
如果张海涛遗书所言非虚，谋杀李远山的人是张海涛，而不是许晓刚。想必李远山失踪时，许晓刚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管其后发生过什么，最后当李远山的骷髅被发现，李忆农和钟强登岛调查，事情即将败露时，许晓刚决定用自己的死亡为张海涛顶罪。
在遗书中，张海涛对包括钟强在内的所有人表示歉意，并特别声明，人是他杀的，许晓刚事前并不知情。他不能让冤死之后的许晓刚继续背着杀人的骂名。
初看遗书，钟强一头雾水，只是懵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真相让他震撼，可背后的内情他却无论如何也串接不起来。
张海涛杀了人，许晓刚选择自杀来为他顶罪，而张海涛又用自己的死来洗刷许晓刚的罪名。
这一切，想想都绕得慌。钟强很难理解，但李忆农回来后，却没觉得太意外。
“到现在，你还相信遗书上写的吗？”钟强注视着李忆农。
“我信啊，”李忆农吐出一串烟雾，反问道，“为什么不信？”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怎么？”李忆农嘴角浮起戏谑的笑意。
“我是真不想那岛上再有死亡发生了。”钟强侧头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
